另一个,个头稍矮,也是一身粗布大袖衣裳套一夹袄,只是脸大了一些,个子也粗壮了些,脸上少了大少奶奶那种秀外慧中的气质。
此乃赵子文正室,单名一个珍字,乃龙门华氏华百祥之女华珍。
华珍与龙宝珠表姊妹,赵氏兄弟常在成都走码头,龙老爷子相中了赵子儒,妹夫华百祥又相中了赵子文。
表姊妹嫁两弟兄,姐妹同心,着实让赵家兴旺了不少。
但是,赵子文多了一番奇遇。
走朝天门码头时在戏园子里碰上了一位田家女,这位毫无家势,纯粹就是一个梨园人儿。
因为嗓音上不得台面,只能跑龙套,但梨园的把式却是从小练到大,个男人都近身不得。
偏偏人又生得娇俏,到十八岁时自认为不能在梨园行待了,遇上赵子文就偷摸着跟来了。
来了就死乞白赖,自己提亲,在赵家门前跪了整整三日。
结果,赵子文没打动,却打动了龙宝珠和华珍。
于是,赵子文娶了二房,连袍哥都没得做了。
她便是田红柳。
田红柳比这龙宝珠和华珍要高出一头,性格却要张扬得多。
进了赵家,她也再不提江湖事,尽全力把自己变成乡下女人,行事尽量跟着华珍。
赵家人习惯穿粗布衣裳,就算贵为少奶奶,也不能绫罗绸缎、穿金戴银,花里胡哨。
尽管如此,人言好看不过素打扮,长得好看的女人穿着越素就越有一种素静的美,这种素静跟花枝招展比起来就更显得高贵。
娇俏的梨园女子一双大脚,跟大家闺秀的区别总还是有的,田红柳尽管身段凹凸有致,杏脸上始终多了一些阳刚之气,跟龙宝珠和华珍比起来,秀美不及、温柔不第,走起路来响声都不同,怎么看都是一个江湖人。
这三人的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多的长衫子掌柜,这掌柜姓高。他也是刚到,碰上奶奶们在门口看孩子们打闹,就站着有一句没一句和奶奶们说话,说话的内容大致是要在首饰垭开粮店的事。
正说着,院坝的入口就来了一抬滑竿,赵老三也跟在那滑竿的后面转了出来,接着老太爷也出来了。
老太爷五十出头,粗布长衫套草鞋,一张方正的脸上满是正气和慈祥,他没有戴帽子,那条长辫子已经有些花白了。
看他那样子,风尘仆仆,饱经风霜,一点没有富贵老爷的臃肿姿态。
从滑竿上下来一个驴子脸的中年男人,戴个瓜皮帽,一张干瘪的脸就像那脱落在地的笋壳,擦落了许多毫毛一样。
此人眼球里布满血丝,一张嘴笑着招呼人时就露出满口脏兮兮的黄牙,穿一身毫不相称的长衫子,一双马口鞋,裤脚下露出来的脚背,一看就是好久没有洗脚了。
这样一个邋遢鬼,偏偏他就是那有钱的大爷。
老太爷去而复返,皆因半路上赶上了这位田爷的大驾光临。
老太爷回来了,又有老三和高掌柜陪着,少奶奶们正好不用去见这赌鬼。
龙宝珠微微鞠一躬,回应了那驴脸,三妯娌就避了开去。
老太爷领客人进了堂屋坐下,刘妈端上茶往茶几上一放:“客人请喝茶。”
这驴脸的客人也不知道回刘妈一个礼,直接对老太爷道:“赵爷,路上我想了许多,还是那话,这价钱……你还得让一点儿,真出不了这个价。就算出得了,也是没有那么多银子呀。”
老太爷很是无语,他真不好跟这种人去讨价还价。
屋子里出现了一片刻的小尴尬。
这驴脸真是不识趣,说好了不杀价,一到地头又杀开了。
老太爷笑笑,端起茶碗来摇着头,就是不回他的话。
赵老三道:“田爷,你们那庄子做得可不小,听说你又赢了一万五,把姓陶的输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为啥老是要来杀这个价呢?你不知道我们卖田是不得已,这些都是血汗换来的吗?”
驴脸田爷把眉毛一挑,笑兮兮地道:“三爷,不是我要杀价,而是现在时候不对呀,顺天教的贼子还没有被赶尽杀绝呢。”
赵老三道:“到啥时候田地都是值钱的,时候不对更值钱,银子值不值钱才真难说,你要搞清楚喔,这是桃树园,出了这地界,那外面哪里不是贼匪成群?桃树园的田是个啥行情你不会不知道吧?”
田爷道:“我当然知道,正因为是桃树园,我才有心来看看,换个地方,我还能来吗”
赵老三面色一沉:“得!你若一心想把这价钱杀下来,老太爷都不用说话,我就可以回答你,这田,我赵家不卖啦!你还是把你的银子留着吧,但愿田爷手气一直这么霸道。”
气氛更尴尬了,那驴脸扯起嘴来嘿嘿笑,末了长出一口气道:“两百亩啊,三爷,田值钱,银子就不值钱吗?”
赵老三也笑,老太爷也笑,高掌柜也笑,高掌柜笑着就说道:“田大爷,眼下的丰乐场,银子在生意人手里还真值钱,要是在赌桌上可就不一定咯,你要全是现银还好,你要是银票之类的,我们还真的不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