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太爷今天好像出门了,翠翠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们家让一些房子和树林挡住,也看不见是个什么样子。
只听见那院子里面很吵,有学堂的读书声、男孩女孩的打闹、大人们嘁嘁喳喳地说话。
大少奶奶的声音虽然很隐约,但在翠翠耳朵里永远是比较特别的。
大少奶奶说道:“昨天还说今天来,今天为何又不来了?”
一男的道:“来是要来的,说是今天手气旺,还要赌一把,银子多些心里才有底,三爷在那等着他呢。怕家里着急,三爷才叫我先回来告诉奶奶,说大概中午时分到。”
“赌一把?”大少奶奶好像有些担心地说道:“要是输了呢?”
男的道:“三爷说,不来他就是输了,赢了就会来。”
大少奶奶叹气道:“他们这些人,都把那脑袋別在裤腰带上去赌,赢了的笑破脸,输了的卖儿卖女,一群不着调的赌棍!”
男的嘿嘿一笑:“奶奶诶,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赢了喝酒,输了变狗,说得好好的一早来,非要再赌一场,三爷都拿他没办法呢。”
大少奶奶道:“都是些什么人呐,这田要是卖给赌棍,指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输出去,倒来倒去,只害了这些种田人。”
男的道:“害不了的,大少爷找到了新路子,要重新栽桑养蚕。佃户们租子加了码,一年能养三季蚕,有了蚕茧养殖渠道,他们反而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大少奶奶道:“这个我知道,不光要养蚕,还要种棉花呢。”
男的道:“是啊,大少爷卖田就是为养蚕来的,养蚕的好处是,利润是佃户们自己的,跟地主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也收不了租子去。”
翠翠听到这里,开始琢磨,什么是养蚕,既然养蚕这么好,不用交租子,她就要多多的养蚕,用银子来还印子债说不一定比用粮食来抵债好。
原来赵家卖地是为了这个呀!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拔草,忧愁的小心灵一下开朗了许多。
她相信赵家奶奶就像相信娘家妈一样,相信赵家大少爷就像相信焦死人一样,这些人在她心里已经生了根。
不管养蚕是什么,她都得尽快去把这事儿告诉公公,公公已经被印子钱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赵家大院不同于人们通晓的富豪名家的深宅大院,所谓的大院子,不过是同族抑或同村的庄户人家,几十户毗邻而居的村落罢了,一个院子,杂姓很少,几乎都是一个姓氏。
这就是家族。
赵家大院没有一个杂姓,对门的郑家大院也是如此。
这说白了,就是湖广填四川时两姓人流亡至此开荒垦种,分枝散叶,时间一久形成的两个大家庭而已。
这两大家族就数赵厚德和郑学泰的祖上来得最早,垦田最多,之后又有族人闻讯迁来。
之后就发展至百十户人家。
赵厚德的祖上喜读善商,发起得最快,垄断了桃树园大半好田好地。
而郑学泰的祖上属于歪瓜劣枣,善使那红黑伎俩,靠靠偷摸扒窃、烟馆赌馆、坑蒙拐骗、放高利贷发家。
人言,这种人家注定人丁不旺。
最后,到郑学泰这一代就应了验,干脆一脉单传独独一个小矮人。
赵家是正经的生意人,这几年经历连续的旱灾洪灾,生意一落千丈,加上朝廷税务繁重,赵家经济就再也没有复苏过来。
这一轮卖地重开棉蚕养殖,也是跟洋商搭上了线,有了不一样的销售渠道。
赵子儒尽管跟晋商票号成都分号签订了借贷关系,其前途如何还是一个未知,所以他得卖地。
且看赵家大院,土板墙、川斗架子篾笆墙、瓦屋草舍,高低错落。
其间的巷道、院坝、树木竹林,杂而不乱。
西南边一块大院坝,院坝里鸡悠闲、狗乱叫,庄户们挑水担柴,忙忙碌碌。
院坝西边,一堵青砖围院圈着一座门庭,庭院不深,院落不大,屋脊瓦檐一正两环,看上去铺陈稀薄,也透露着主人的清平简朴的生活气息。
倒是这一堵围墙正中立着的翘角门楼、青漆立柱、红漆大门,在一左一右两株高大的梅子树下显得有些厚重。
这儿就是翠翠最为敬重的赵家。
赵家的门半开半掩着,门前一对半人高的石狮,石狮色泽斑斓的凿痕上,张显着匠工们古老的石雕工艺。
石狮旁边依着三个妇人,其中一个年方二八,鹅蛋脸儿犹如天上的玉盘,一身灰色粗布大袖套着灰色的夹袄,和着大清民间妇人几乎统一的大脚裤。
尽管衣着简洁,她那一头浓黑的云髻却散发出了她尊贵的气质和儒雅的风韵,这便是赵家大少爷唯一的夫人,赵家大少奶奶龙宝珠。
另一个,个头稍矮,也是一身粗布大袖衣裳套一夹袄,只是脸大了一些,个子也粗壮了些,脸上少了大少奶奶那种秀外慧中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