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芳菲坐在裴家院子里绣花,屋内传来母亲和裴姨的细碎闲话,她频频看向门口,喃喃自语:“怎么还没回来?”
往日这个时辰,阿朔已经到家,今日却迟迟不见归来,令她莫名有些不安。
“嘶啊!”不专心的后果就是被绣花针扎到了手,宋芳菲痛得小声吸气,委屈巴巴地又看了眼门外,顿时眼睛亮起。
裴子归穿着一身白衣,推门而入,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连着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宋芳菲鼓了鼓脸蛋,有些生气,将绣品扔在桌上便气冲冲地走了过去打算拦住他。
一股浓重的酒气和脂粉味钻进鼻腔,止了她的脚步,星星之火突然燎原,好啊!裴子归,怪不得回来这么晚,原来是学人家去逛青楼了呀!
脑海里出现裴子归搂着秦楼楚馆那些妖艳女子的画面,怒火直冲天灵盖,掀翻了理智。
原本冲着裴子归去的脚步一拐,目标换成裴家大门,面色冰冷地与少年擦肩而过时,那人才注意到她,更是火上浇油。
“皎皎,你怎么”在这儿?
精神浑浑噩噩的裴子归徒然清醒过来,疑问的话语还没说完便被对方那冷冰冰的脸色冻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她对他视若无睹,顾自离去。
若是往日,裴子归不会看不出来青梅在与他置气。
但此时,他脑子里却不断地回想着靖王世子怀中那方手帕和宋芳菲冷若冰霜的面容。
皎皎
他伸出去的挽留的手缓缓垂下,怏怏不乐地转身走进屋,路过院中石桌,突然顿住脚步。
绣了一半的帕子被扔在石桌上,像是洪水猛兽一般,教他迟迟不敢靠近。
裴子归最终还是拿起了绣棚,娟布上散落着三两朵桃花和绣了半截桃枝,指尖摩挲桃花的花瓣,有些逆手,这是因为绣花的人用错了针法,让这桃花较之别人的绣作,显得不那么平整。
学了这么多年,这个坏习惯都没改过来。
裴子归无声地笑了笑,少年不识愁的眼底爬上朦胧。
脑海里,惊鸿一瞥的桃花娟帕和眼前的绣品来回切换,相同的娟布材质,散落位置都没什么差别的桃花,同样特殊的走针方式,世上再难有第二个人绣得出。
皎皎,你真的变心了吗?
靖王世子此举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嘶——
指尖突然吃痛,裴子归抬起拇指,指腹中央涌出一团红色血珠,他这才发现,皎皎把绣花针连针带线一并留在了绣品上。
裴子归吮去指尖的血珠,小心翼翼地拔去插在绣帕上的细针,扎在一旁专门插绣花针的棉布团上,做完这些,他忽然苦笑一声。
“我真是”
却说盛满怒火的宋芳菲一路火花带闪电快步走回闺房,生着闷气,久久不见有人追上来,失落和委屈一同泛上心头。
她想,是不是阿朔在外面看上了哪个风尘女子,连自己生气都懒得理会了。眨眼功夫,就想到以后,自己一人独守空房,而裴子归与他那位红颜知已夜夜笙歌,两人执笔画眉陌陌传情
泪花挂在眼角倔强不肯落下,若以后当真如此,她定不会像话本里那些痴心女子那样,苦苦等候裴子归回心转意,她她到时候就与他和离,铰了头发做姑子去,绝不叫爹娘为难。
杂七杂八地胡思乱想一通,直想得自己泪流满面,心中凄切,抬袖擦去脸上泪痕,又下意识地别过头,试看青枝外。
空阔的庭院刚入春,尚没来得及褪下冬装,寒枝上新芽斑驳,几点落雪未消,早莹顾自啼鸣,仍不见那一身俊逸白衣。
泪珠又控制不住地落下,抬起手背抹去颊上泪花,杏眼一横,心中恨恨,决绝想着,既然你心有两意,那我绝不纠缠,从此以后,宋芳菲与裴子归恩断义绝。
随后气呼呼地起身“呯”一声关上房门,和衣埋入柔软塌间,幽寂寂的床帏里,杏眸波光粼粼,隐约传出稀稀涕泣。
藏了许久的委屈无处可诉,突如其来的辜负令人伤怀,宋芳菲一时觉得这世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一时又觉得这世上了无生趣,心中凄切。
如此七想八想了一会儿,眼角含着泪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灯火通明的长街,来来往往的行人,热闹的叫卖声与喝彩声重重叠叠,鼻端有淡淡的山楂清香。
宋芳菲低头,发现自己正拿着一根咬到一半的冰糖葫芦,外围糖衣如琉璃,被咬得支离破碎,包裹着透出橙黄内瓤的半颗山楂,旁边的玉河上三三两两飘过河灯与行船。
这里是余洲!
她不是在京城吗?怎会突然来余洲?宋芳菲疑惑时,前方一人正拎着两盏精致的结彩花灯走过来,他眉宇温润,眸中含笑,缓缓将其中一盏灯递给她:“喏!你想要的那盏灯,我赢回来了。”
阿朔。
原来这么快又到元宵节了吗?等等,为什么要说又?思绪纷乱,理不出头尾。
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拎着花灯,宋芳菲懵懂地跟在笑意吟吟的少年身后走着,周围灯火渐渐纷繁,长街更加热闹,尽头处,一只巨大的花船正横在玉河之中,连通两岸,男人们踩着木板趋之若鹜地登船上去。
隔着茫茫人流,正立在花船顶部楼台跳舞的女子看不清模样,昏黄的灯火将她柔美的身段映照得如仙如灵,窈窕妖娆,宋芳菲眺望着她,心头突然生出慌乱,她急忙转头看向身旁。
裴子归正盯着花船上的女子怔怔出神,他拿在手里的那盏花灯突然坠地,蜡烛倾倒点燃彩纸扎成的灯罩,焚起灼灼火焰,火焰点燃了人群,袂云汗雨的街上忽然空荡,只剩她与他。
“阿朔!”宋芳菲无声地喊道,忽然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
阿朔恍若无闻,一步一步朝着花船的方向走去,莫名地,宋芳菲看见花船上那看不清脸的女子露出得逞的笑意。
火焰绵延,又点燃了长街其余灯火,阿朔的身影渐行渐远,宋芳菲心急如焚,想要越过熊熊火海追上他,忽而身后传来力道,一只如铁钳般坚固的手拽住了她。
仓惶回头,身后灯火阑珊,照不亮的阴影里,那人面覆恶鬼,身穿黑衣,仅露出一双狭长潋滟的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沉默地拉住她的手臂,远处阿朔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宋芳菲突然悲不自抑,淌下泪来,手中的花灯跌落,熄灭。
寒风呼呼地咆哮,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一寸寸覆盖长街,宋芳菲头一次看见,余洲常年流淌的玉河也结了冰,失却了辉煌的灯火,河上的花船破败,积着厚厚雪衣,不再见昔日繁华,顶端的楼台里,一人白衣,怀中拥着红衣女子。
寸寸伤痛在心头蔓延,她忽然落入温暖的怀抱,是那个戴着鬼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