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席话,份量很重,未言明的是,一旦造反成为公敌,他赵家帮的就是官府了。
何麻子再不会听话都听得出这味道。
但无论如何,人家都是好意,他何麻子自然也怕自己和家人的人头落地,不得不郑重回答:“好,我一定带到。”
赵老三见他说得还算诚恳,拉住他的胳臂,扶着他的肩膀道:“老哥,人人都有父母妻儿,多为后辈想想。”
何麻子道:“一定一定,我代幺哥谢谢了”
赵老三再无话,亲自动手参与装殓去了。
如此,这边山芝兰脚夫、赵家脚夫装棺入殓,下葬垒坟,香蜡纸钱烧得红红火火,入土祭文念的悲悲切切。
那边山,何氏兄弟磕头作揖,婆婆爷爷、爹娘老子喊得声泪俱下。
秦溶还真是说到做到,本来趁何家下葬的当口又是捉拿何氏兄弟的绝好时机,但他知道,只要马武和其他人不配合,他秦溶和靖川营这帮人不过就是八百个瞎子罢了。
但他却不知道,放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有下一个机会了。
次日。
县衙的粮仓又是仓门大开,何家几千担粮食,富谷寺的乡民只挑走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就打算今天一天放完。
毗邻乡镇的乡民闻讯赶来,人山人海把所有的街道都挤了个水泄不通。
在官道大街的最南边,挑着空担子进城的人和满载而归出城的人络绎不绝。
打人群中走来一老一少两个空着手的汉子,这二人,老的四十来岁年纪,粗布褂子,大脚裤子,马口鞋子,粗长辫子,不方不正不胖不瘦恰是一张马脸,亮额上青筋微微凸起,一颗颗汗珠点缀着一脸的红光。
小的十六七岁,衣着和老的相似,正是那日在东山寺外和何老幺兄弟过招的小伙余德清。
老的姓税,名字被绝大多数人遗忘,但后世却有记载,此人名唤税玉堂是也。
这俩人的来意再清楚不过了,何氏满门抄斩,唯独两位少爷走脱,人家几十里地来寻找,被那个愣头的余德清又打又骂。
这还不算,还让人打落水狗一样给赶跑了,这对税狠人来说简直是一大损失。
何家的声势在县城,他一清二楚,这一家虽然贪婪自私、穷凶极恶,但其门下帮众数千之多,一旦联手成功,那就是如虎添翼,试问哀兵之师,谁人能敌?
故而,今天要来县城打探一番,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把二人寻找回来。
税狠人一进县城,见这么多的人在这里分粮食,一打听,竟是把何家的粮食拿来开仓放粮。
税狠人就暗暗骂开了,你们在这里开仓放粮,却让务本乡观音阁的人吃两千铜钱一斗的黄金米,吃得起就吃,吃不起就饿死!
这是为什么?简直是一个大妈生的,一个小妈生的,太不公平了!
这种事如果让他税狠人来做叫劫富济贫、打启发、吃大户,但官府来做就是知法犯法!
你们这样做,不是提倡所有人都来这么做吗?那好,我这样做了,不过是跟你学来的。
天干物燥,烈日如火,他师徒赶了近百里路,十分饥渴,本想找个像样的茶馆喝茶打尖,可满大街的人一个挨一个,一个挤一个,挤到赵家脚行时,那些人的箩筐扁担都是举在头顶的,要想挤过去简直太难了。
税狠人这个人,恨官府、恨豪强,但他自始至终佩服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赵子儒。
在务本乡、在观音阁,他要是遇见赵家的脚夫受了欺负,他就要把那称王称霸的人暴打一顿,摁到地上踩扁。
既然到了赵家脚行,就一定要进去坐坐,但人家这是脚行,不是茶馆,要进去就得有个理由。
税狠人就问那排队买粮食的人,哪里可以喝茶。
乡民相互看看,一乡民道:“要喝茶进茶倌,满大街都是。”
税狠人一副口渴难耐的样子,指着赵家脚行的门问道:“这儿是茶馆吗?”
又一乡民一副审视土包子的眼神说道:“好像有茶喝。”
税狠人师徒还真如土包子似的径直走向赵家脚行。
脚行的大门半开半掩,里面吵吵闹闹,敢情也是人不少。俩人挤进门,见里面座无虚席,根本没有自己二人的位置,就站在那里等人来招呼。
脚行内都是清一色的脚夫船工,一个个胡子拉碴,上半身、下半身全裸,只穿个能遮住屁股蛋和大腿根的短裤,光脚丫子极不老实地或蹲在座位上、或奓开裤裆一只脚伸到另一方的板凳头上,所有人都扯着浓郁的腔调在议论何家,那负责跑堂添水的小茶倌斜靠在柜台上听得入了神,也不管外面来了客人。
袁掌柜呢,心无旁骛,一个人在掌柜房里只顾打算盘。
脚夫1正说道:“他娃也算死得冤枉。”
脚夫2两眼直直地瞪着他:“冤枉?那天打仗老子挨了一石头,现在还是个乌苞,我还没听见有人替他喊过冤枉,你是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