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医生的建议已经不是静养俩月,是长期静养,所以直接要求他尽快办理退休。
陈文明觉着五十七岁退休纯扯淡,且得再干个十年八年才够本,否则白瞎了三十年累积下来的刑侦经验。
为了不提前退休,他对局里各级领导软磨硬泡,结果却是枉然。
陈文明没想到,平常不冷不热的前徒弟在这事儿上,比老局长更铁面无私,咬死了逼他退休回家待着。
就为这,犟脾气的老警察最近没少跟他犯倔。
韩涛铁了心让老头退休养病,但该哄还得哄,谁让这老人家得的是心脏病呢。
车开上主路,他打开储物盒摸出一包烟,转手掖在老头怀里:“尝尝,一回抽一根,不准多抽。”
“呦吼,软包大重九呢,我一个野猪,哪品得了这细糠。”陈文明把烟拿在手上,稀罕物似的,翻来覆去细看,“抽出馋虫来就麻烦了,退休金那俩钱儿,可供不起这好烟。”
“老陈头儿,拿话刺我也没用,退休这事儿没商量。”韩涛轻点刹车,在红绿灯前停下。
陈文明佯装嫌弃地瞅瞅他,拉开棉服,把烟揣进里兜。
两人一路无话,各自沉思。
绥城不大,极少发生恶性凶杀案件,尤其像今天这起表面平常实则诡异的案件,更是罕见。
这座东北小城,没有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将视线中的天空切割成碎块。小城视野开阔的天空,阴沉沉的,飘着轻雪。
陈文明看一眼让人压抑的天空,低下头跟上韩涛,一起往刑侦队办公楼走去。
这栋七层高的铅灰色建筑,方正规矩,虽不巍峨却透着冷肃。
陈文明大半辈子时光,都留在了这里。如今要退休,他总觉得,自己像一片眼看要离枝坠落的枯叶。
离开刑侦队这院子、这楼,他将迅速丧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在日复一日中,安静等待行将就木那天来临。
陈文明除了偶尔琢磨案子,生活里几乎没别的内容。
他与前妻离婚二十年,没续弦,膝下也无儿女相伴,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绝户。
陈文明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韩涛,那么年轻,挺拔的背影,步履铿锵。
老警察心头沧桑的感慨,被一声急切的招呼打断。
一位年轻的刑警,迎面朝楼门口跑来:“韩队!新丰街发现一名男性死者,抵达现场的辖区民警初步判断是他杀!转警电话是刚打过来的!”
“薛砚你去找一下林队,把休假的人都给我叫回来!我去找宋局!”闻言,韩涛脚步未停,眉目间顿生凛光,“完事儿下楼来集合!”
年轻的薛砚得令即走,大步跑上楼梯。
韩涛虽然只是个副队长,但是近些年的工作成绩还算出彩。
凭借自身努力,他从有师父也没人带的“野孩子”,熬到二级警督、副队长。企图靠自己最后一点心气,扭转十几年的人生颓势,所以他带的年轻刑警在称呼他时,从来不加那个“副”字,以示对他工作能力和责任心的认可。
陈文明扫一眼韩涛拐向局长办公室的背影,从兜里摸出丹参滴丸,倒在手心往嘴里一捂,目光随之沉冷下去。
出大事了。
不到一个上午时间,连续两起命案,这在小小的绥城市前所未有。
他就地坐在楼梯台阶上,意志消沉的感觉荡然无存,他打定主意,这一趟,必须跟年轻人们一起去现场。
陈文明以为这第二趟现场,韩涛不会同意他再去。意外的是,韩涛没拦他,只匆忙问一句:“老陈,药在兜里没?”
得到陈文明肯定的回答,二人带上年轻的薛砚,在呼啸的警笛声中,向新丰街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