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为独特的是他的肤色,犹如做旧过的仿古铜器,火焰又为他镀上一圈金属红的轮廓,明暗角度相宜,哪怕不说话,他也周身散发出山梁一般的壮美,于是我的自卑心理再度作祟,垂下眼皮,挪开了目光。
戴在手腕上的电子表显示,此时已过午夜十二点,我是才刚醒,洛桑估计得睡觉了,我却没看出他有困意。
木柴燃烧时不停发出噼啪声响,更反衬了山岭的孤寂。偶尔从不知何处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嗥叫,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洛桑却是一派习以为常的淡定。
许久之后,他终于打破沉默说:“山里的气候和平地不一样,越往上走越反常。九月底,折多山都该下一场大雪了,今年老天倒是犹犹豫豫的,老脸一下明亮一下阴沉,闹了几天也还没下下来。不过照我看是快了,说不定等睡好觉,明早我们就能发现山和树全白了,草窝子都给盖得看不见了呢。”
我担心地问:“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如果我们都睡着了,会不会不太安全?”
洛桑摇了摇头说:“天黑之后不适合到处走动,我也还没弄清这地方该怎么走出去。折多山来的不多,你钻进的又是没开发过的地带,以前要没给马帮开辟出小路,你估计爬不到那么高。许大哥,我也真是佩服你,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怎么就想到要往这种荒山野岭跑呢?你不怕死呀?”
“我。。。。。。”平心静气的责备通常比大吼大叫更有威力,他训得我不冷也微微发抖。
洛桑大概怕伤到我的自尊心,话题一转又回到了下雪上,“山里气温太低,我们又没有睡袋,呼噜噜舒服地大睡当然不行,明早可能就全都醒不过来了。我们只能轮流在篝火旁边睡,看着表,每过二十分钟就把睡着的人叫醒,醒着的人看着火不让它灭。你别嫌这样麻烦,这可是我们保存体力,又不冻死最好的办法。保持清醒就能顺利活到明天早上。”
可惜呀,啥东西掉进山谷都好,偏偏连帐篷也掉进去了,否则我和洛桑就能挤在那顶单人帐篷里,好歹凑合一夜。现在拖累到他,保不保得住命都是未知数,我可真是罪过!
洛桑真是说不出的机灵,看出我感到愧疚,反而来安慰我:“许大哥,我们藏人是游牧民族,特别是川西藏族,祖辈大多还是马帮出身,什么样的恶劣环境没经历过?就这小小一座折多山,比二郎山的险峻缓和多了,是难不倒我的。你放心,只要捱到太阳出来,无论如何我也会尽快带你走出去。我都好像能听见大渡河哗啦啦的水流声了呢。”
我眼眶发热,鼻子也酸酸的,一声哽咽堵在喉咙口,就是不敢放声嚎啕出来。
鉴于我刚醒,洛桑同意他先睡。
临睡前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在他知识量丰富又轻松的话语中,我暂时放下负罪感,虚心当起了“学生”。
高山气候变化多端,完全不能与平地相比。并且山的高度每升高一千米,气温就降低大概六度,康定城此时若在七八度,我们所在的山区应该就只有1度左右。
气压也与高度成反比,标准情况下,海拔每升高一百米气压就降低一千帕,幸亏我们已离开我在白天攀到的高度,下降了大概一百多米,这就是高反对我影响降低的原因。
仰头看天,在这短短几十分钟内,我刚醒来时看见的点点星辰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山棱线那儿出现的深灰色下层云。
洛桑沉闷地说:“你瞧那些云的样子,说明后半夜天气真的要转坏哟。”
我立即就变得忧心忡忡。下雪不怕,只要不停添柴,篝火估计不至于给大雪压熄,可万一下大雨就惨了,洛桑既然没在周围找到山洞,就证明我们没有栖身之所,雨浇熄篝火,又把我们淋得透湿,到时想不冻死也难了。
为防不测,哪怕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在20分钟内保持清醒,也打算用手机设个闹铃。
腰包不还在吗?那么手机也能用,如果能搜到信号,还可以打求救电话呢!
手机也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急忙拉开包链找到它,结果掏出来一看,欲哭无泪。
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死,或许腰包也对我起了一定的护卫作用,可手机就没那样幸运了,我拿在手里的废物除去形状,还有哪点像手机?以它碎裂的程度看,不管拿去哪家修理店大概也没人乐意理我了。
好在电子手表给衣服护着,竟没有闪失,我用表设好闹钟,就督促洛桑快点躺下睡觉了。
他熟练地又脱下衣袍,铺展开来,用非常专业的手法包裹自己,尽量将肩膀和上身裹紧,宽袖往头底下垫,以保护脖子少受寒风侵袭。
这时我才弄清他插在腰里的弯刀俗称“斯甲巴”,又名“左插子”,藏族男性在野外行走时,那是标配的武器。
他身上穿的衬衣叫做氆氇大领衫,用料是毪(mú)子,一种用手工纺织的羊毛毛线(俗称“吊毛线”)制作的布料。
可以当被子盖的则是光板羊皮袍,内层绒毛丰厚,外层皮质坚硬,既可遮风挡雨,又能保暖防潮,对随牧迁徙的人而言四季皆宜。也难怪盖在身上能那样温暖,实在是比盖棉被要舒服不少。
洛桑看起来不困,可一在火堆边躺倒,将盖不住的腿脚凑近篝火,就迷糊了起来。
他嘟嘟囔囔地说:“大哥,等轮到你睡的时候袍子还给你盖。我身板子硬,烤着火冻不坏。”
在洛桑睡着后,我惊喜地发现天空飘起了雪花。
没有下雨啊,那可真是连山神也在保佑着我们!
今天大难不死,如此幸运,是说明我命不该绝,还是因为藏族小伙洛桑的出现,他真如神祇一般来到了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