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过,桃树园有一口大堰塘像涪江河一样,至今都没有干涸,至今都还有泉水吃。
五女子没见过涪江河,也不知道河的样子,只是看到这口堰塘就想到了桃树园、想到了父亲慕名已久的人间天堂。
没想到自己真就嫁到这里来了。
看堤坝下方那一片广袤的田园、看田野中犁田、敲土坷垃成排成排的人在那一派金灿灿、灰蒙蒙的天底下衬得那么小,五女子突然有了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姐妹几个,自己算是运气不错的了。
五女子这时候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盯着视野中桃树园的轮廓眼都不曾眨一下。
但随着焦死人的走动,田园山沟渐渐被或远或近的树林挡了,视线越变越窄,最后只剩下一处很浅很窄的山窝,眼前净是望不穿的柏树林子和脚下歪歪斜斜的山路。
待出了这片林子,堰塘被直角陡转的视线甩到另一边,下方是好大一个山弯,山弯斜斜往南北两边铺展,大块大块的田园层层叠叠往上排列着,一直拓展到山脚两边的庄户人家。
那里的竹林树木横斜交错,茅屋草舍七零八落,其间一户高墙大院坐落在椅子一样山嘴下方,门前三棵大榆树,大瓦房一片一片,呈一个方框一圈围着。
阳光虽然明亮,但那围子里却很安静,让人觉得分外的阴森幽暗。
焦死人说道:“那里以前是我们郑家的祖宅,现在叫郑家大院,这弯弯里的郑家人都是两百年前从那大院子里面分支出来的,之后一代传一代,传到现在,我们都潦倒了,就郑老爷一人还红得发紫。”
五女子不全懂他说的是什么,猜测那围子里的人不一般就是了。
转过山弯,来到一道山梁的脚下,林子外面的山崖上冒出三间半茅屋来。
茅屋周围尽是斜坡荒草,坟坪墓洞,乱石嶙峋,且树不成林,竹瘦草枯。
五女子心里一凉,又是一个十分荒凉的所在,此种感觉何其熟悉。
桃树园也有这种地方啊?
焦死人直接走到那茅屋跟前,抬起胳臂把担子往臂弯里一挑就把五女子转到了他的跟前,然后放下担子道:“女儿,到家了,出来吧。”
五女子出了箩筐,四处一望,这三间半茅屋坐东朝西,竹林四方笼罩,很是阴凉。正面对着山下,看起来很开阔。
只是,这房上的茅草许久没换了,枯朽不堪,篾笆折子门上的草筋泥大片大片的脱落,衬得这扇门有跟没有一样。
阶沿也很窄,阶沿石都是不成型的乱石头,地面一个大坑接着一个小坑,乱糟糟的都是土坷垃。
院坝倒是很大、很平整,院坝边就是一道坎,坎下面是斜斜的草坪,草坪上除了枯死的茅草外,就是先前看到的坟坪杂树。
再往下就是无尽的山林,意悬悬的,有一种让人不能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比起曾经的家还差了许多,所幸的是,站在院坝边上,可以看到山坡下方大半个大堰塘和堤坝西面的山湾。
这一处山湾跟刚刚看到的山湾很不一样,山湾里的庄园呈扇形坐落在对面的山脚下,被笼罩在一片竹林树木之中。
那里的竹林树木跟别处的也不一样,它格外的苍翠蓊郁,其间鸡鸣狗叫,书声童谣,嘁嘁喳喳,抑扬顿挫。
那田间地头、房舍院落里劳作、聊天的人们频频笑语,声声入耳,充满着幸福祥和、怡然欢悦的气息。
跟别处比起来,那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鲜活亲和。就好像,那里才应该是真正的桃树园,而自己身后这三间半茅草房,无疑被排除在外了。
五女子失望之余,站到院坝最边上久久凝眸,就仿佛看到远处一片鲜艳的桃花蝴蝶、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梦幻之家。
那个家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好像根本就不属于她自己。
但是,她被那欢乐、被那融和深深地牵引着,也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和自己的一切都装了进去。
迎接五女子的是一个赤身裸体的泥娃娃,干小黑瘦,小眼珠子滴溜溜转,一条小辫子耷拉在后脑勺上像条狗尾巴。一看这形容,就是一个满地乱爬的邋遢货。
“他叫金瓜,今年六岁了。”
焦死人给五女子介绍着,一边骂儿子道:“你又在地上滚了几圈?你看看你,快点叫姐姐!”
金瓜看着五女子,把他那泥糊糊的小肚腩一扭,双脚打个叉,背过身去叫了一声姐姐。
焦死人笑着,看看五女子,又看看金瓜,嘿嘿嘿地挠头,又骂金瓜:“快去把裤子穿上!”
五女子知道,这就是自己要嫁的人了,看他那形状,不知道有多久没洗过澡了,光着屁股,不穿裤子,就简直不像个体统。
作为女儿家,她虽还感觉不到羞耻,却还是不敢直视。
金瓜不是不听焦死人的话,而是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多的裤子,要穿,就只有一条破棉裤,还有一件破袄子,那都是冬天才允许穿的,那玩意儿现在穿在身上太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