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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走投无路(第2页)

过了这道山梁,二人缓步而行,待气喘均匀了,面前是一处垭口。

一阵山风吹来,慢慢烘干了湿透的衣裳,何老幺一阵伤感,觉得面前一片迷茫,处处都不是出路。

他兄弟二人竟然走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细想起来,何老幺非常后悔没有全力阻止何大爷堵截赵家粮船。不让赵家粮船靠岸、穷人买不到救济粮,所有人是不是就真会买何家的粮了?这是不用大脑也能想明白的事,偏偏自己还糊里糊涂跟着瞎闹。

荒谬啊,拿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搞来搞去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简直荒谬!

兄弟二人谁也不说一句话,顺山一直往上河走,接连翻了七八道梁子,看河对岸时,一马平川,看样子是到了柳树沱的河对岸了。

何二狗气哼哼地道:“现在去哪里?还要不要去找税狠人?”

何老幺听他的语气,知道他心中积怨不浅,似乎矮了三分道:“过河,回去。”

何二狗不再废话,噔噔噔直接往山下去。

到了河边,何老幺把辫子紧紧盘到头顶,把银票别在其中,拣水深处横渡而过。

好在衣服都是绸子,拧干了在太阳下几撩几撩就干了。

柳树沱不算大,就那么两条街,何老幺到裁缝铺扯了几尺棉布,买光了两条街的锅盔,打了一个不小的包裹背到背上。

二狗算是看懂了,备这么多的干粮绝不是要出远门,只怕是要到荒山野岭过日子去了。

他也不说话,何老幺怎么走,他就怎么跟。

还真如他所料,等回到丰乐场,何老幺城都不进,老远就避开官道,捡山中密林穿插,直去孔雀桠。

再从河坝返回,到武南河郑家码头时,天就已经黑了。

何老幺想起来还没吃中午饭,兄弟俩就在水边上拣一块石头坐下来,啃着锅盔,喝着河水,想着眼下的这个局该来怎么破。

二狗道:“当初我们就不该听那个鬼道士的,白跑了一趟不说,还差点死在外头。”

何老幺道:“这一趟也不算白跑,好歹不也搞了一千多两银子吗?关键还让我看明白了一件事,富人跟穷人永远都是两种人,要想一条心,还得是自己的袍泽兄弟才行。这一路我都在想,我们还有那么多的田产、那么多的生意,有这些,家就没败。如果老老实实的,说不一定什么事都没有,乱来反而会害了一家人的性命。这一千两银子,正好度过眼前这一段难关,我们就在外面呆几天。明天,先托个人去打听打听老汉的情况再说。”

二狗对何老幺的矛盾善变无话可说,现在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何老幺自我解嘲地苦笑着,又道:“先前我也怪这个道士,但我现在觉得,他是故意要让我出去走一圈,让我们明白一些事。要不然,那小子明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什么还会说那些话?不过也好,没有这一路的经历,我们能把这许多事看明白吗?所以,要怪还得怪我们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以前,我们都是按照自己的脾气去做人做事,只认为自己就是老子天下第一,任何事都应该按照我们想要的路子发展,殊不知,外面到处都是仇敌。”

何二狗哼一声,摇头挖苦:“你比那狗官都变得快。”

何老幺也不恼他,站起来叹一声:“富贵都是云烟啊,就像我们,费尽心思积攒财富,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还搞得臭名远扬,人见人恨。细一想,像赵子儒那样行善积德,穷一点,未曾不是好事。走吧。”

何二狗被他搞得一愣一愣的,像吃了一块石头,搁在心里简直消化不了。

兄弟二人乘着夜色沿河而上,到城南的河滩大坝时夜都已经深了,那些趁夜挑水抗旱的人也收了工。

涪江河的水位每况愈下,河面剧烈收缩变窄,这一处河滩更宽阔了,一河坝的芭茅疯长,到处都开着马尾巴似的芭茅花。

这芭茅林子在夜色里格外霸道幽森,藏匿其间,既能保证充足的水源,又能看到县城附近的动静,比山林岩穴更利于隐蔽窥视,在这里安营扎寨最理想不过了。

安顿好藏身之所,何老幺决定趁夜深人静去找卢掌柜问问情况,但他不能告诉二狗,那狗脾气动不动就狂吠乱叫。

好不容易等他睡着了,何老幺偷偷摸出芭茅林往城里去。

刚要爬上官道大街下河坝的那条岔路,远远看见路口三尺下的庄稼地角上有人烧火,借着火光看见烧火的人正在哪儿磕头。

何老幺没多想,因为这三岔路口常有人在此烧钱送鬼,他只想着等那人烧过走了再过去。

靠在路坎下灵光一闪,不对呀,烧钱送鬼一般都是在黄昏落黑的时候,这时间都深夜了,不是招鬼的吗?

送鬼一般都是在路口上,这人为什么在地角上去烧?

送鬼是不需要磕头的,那人磕头作揖,叽叽咕咕,显然不是送鬼。

于是蹑手蹑脚顺路坎靠拢过去要看个究竟。

待走得近了,听见那人嘴里叽里咕噜在通白(和亡灵说话):“……你在那边要保佑两位少爷平平安安,给他们托个梦去,叫他们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回来,回来就是死路一条啊……”何老幺毛根子一炸,脑子嗡的一下就糊涂了,这烧钱的人就是卢掌柜,他在和谁通白呀?只听卢掌柜又道:“天不长眼啊,大爷,这样一个狗官,看似人模狗样,实在是险恶无比呀!你落得这样一个死法,叫人有冤无处伸,有苦说不出啊,你为什么不把他收了去……”

何老幺哪里还听得下去,也不躲躲藏藏了,三步当着两步走过去,还没到地头就哭起来喊道:“掌柜的!……”喊了三个字就哽咽了。

卢掌柜吓了一大跳,手里的一沓纸钱轰一声落到火堆里。听到何老幺的声音焉能不惊?给他知道何大爷死了,还不得要把天都闹塌下来吗?

卢掌柜忙扭过头来问道:“你是哪个?!”何老幺不敢直视,转股脸去对着路坎哭起来,啪啪的抽自己的脸,抽一巴掌吐一字:道“你!只!说!”最后一口气吼出来道:“是不是我老汉死了!”

还真是何老幺!卢掌柜呆了,你你你半天没你出来。何老幺猛地转过身来吼道:“说呀!”卢掌柜看他眼泪鼻涕在嘴上挂了一堆,恶得那个样子要吃人了,心里一痛,也是把眼睛一抹,眼泪也下来了道:“大少爷,你不该回来呀,何大爷……死了。官,官府通缉你了,今天贴的告示。”何老幺哪里还在乎通缉,哽哽咽咽,一步一步走向即将熄灭的火堆,扑通跪下,咚咚咚磕三个头道:“老汉,你……硬是……说死就死!我叫你不去,你非去……”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哭出声来。

卢掌柜道:“……少爷,小声点,你是个爷了,三十多了,要做什么,得先走脱。走不脱,什么都做不了,你还是快点走吧。”

何老幺道:“我不要走脱,我跟那狗官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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