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狮子楼的时候,满堂的掌柜伙计都在议论昨夜陈府发生的事,张三爷怒火中烧,把所有人等都劈头盖脸的大骂一通,骂得性起,把杨金山和马王爷的祖宗八代都扯在一起拿来骂。
正骂着,陈府的管家来传东家的话,要他去请马武马王爷。
张三爷一听就上火,怒道:“我正骂他呢!请他龟儿子做什么?”管家道:“骂不得的,老爷说了,马爷没什么过错,喊老爷日牛,是说老爷有那日牛的本事,谁不服气就日一个来看看?老爷还说了,出门就踩到狗屎,那是行财运,马王爷把狗屎送上门给老爷踩,那是给老爷送喜财,不许你们大惊小怪。”
张三爷想骂娘,却只有咬牙道:“好奇怪的道理,也就是老爷才这么大度。马武这个龟儿子,老子看不见他就算了,看见了,非甩他龟儿子两耳屎(巴掌)、捅他龟儿子两刀不可!要我去请他,门儿都没有!”
管家道:“三爷,打不得!老爷不但不让你打他,还叫你拿一千两银票去请,请不来就要家法伺候!”
这老头儿这句话的口气说得很重,张三爷好像又被人扎了两刀似的,心里好不是滋味儿。自己挨一刀,肉都少了二三两,老爷一句话口都没有,却把马武这个渣渣捧为神明,简直是不让人混了。
“让陈二爷去请!我忙着查账呢,没功夫!”张三爷气轰轰地应付一句就要出门。
管家一把拉住,急了道:“陈二爷去过了,请不动,老爷非叫你去不可!”
张三爷吃了一把蛆似的,没办法,陈大爷的命令就是圣旨,活该这姓马的神气。
找到马家的时候已经是大黄昏了,马武喝醉了,正在睡大觉,张三爷直接扔过一千两银票道:“马武,你个龟儿子,起来日水牯牛啦!你娃牛得很哈,老爷的玩笑都敢开,真是大刀头小刀头都请不动你这路神仙。我看你龟儿子才是那个日水牯牛的角色,起来!老爷赏你一千两银子!你是不是该调转矛头对准羊杂碎了?”
马武半梦半醒地道:“张三爷说什么呢?他们两位大爷你玩笑过去,我玩笑过来,大家都是寻开心逗乐子,我每一次都尽心尽力,生怕惹两位大爷生气,你这样说衬得陈大爷好小气似的,把我的好意全都屈解了。”
张三爷怒道:“大爷跟你开玩笑!这一千两银子拿去,找机会跟梁大奶奶睡一觉,让杨金山做个活乌龟。这是老爷的意思,你看着办!”
马武哈哈大笑,爬起来把银票塞进张三爷的口袋里,抱拳作揖道:“张三爷,张大爷,这种好事还是你去做好一些,你比我牛多了,反正我是做不来,别说一千两,就是五千两、五万两,我马王爷都怕没命花。”
说完就把张三爷往外推。
张三爷本就舍不得这一千两银子,马武要不要他不管,他的脚步走到了就行,还不得不挖苦马武道:“真是金娃儿脑壳都收买不了你这尊神的心诶,我家老爷真是吃醉了。马武,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告诉你,你不干有人干,你以为你是哪一个?”
马武大笑,把他的话当个屁放了。
当然,这些插曲还是要让杨金山知道一些的,马武放出去的口风只是一千两银子,未提梁大奶奶半个字。
从张三爷恶劣的态度和陈大爷三番两次大额砸银子的动机上看,陈家这次真的动了肝火了。
但马武知道,这一次玩笑开得并不过火,跟杨老夫人过大寿时陈大爷自作主张送的那个大礼比起来,杨大爷简直算得上君子了。
哥老会讲究的是五伦八德,孝是至高无上的,陈桂堂拿人家老母开玩笑本来就失德又失格,偏偏还在乎别人开的这么一个玩笑,那不是小气又是什么?
他哪里知道,玩笑并不是这两家矛盾的开始,真正犯忌讳的却是杨金山的突然降价和张三爷挨的那一刀,这是商场利益,更是流血事件,又有杨铁山参与,陈桂堂又怎能不忌讳?
正因为杨金山看出了这一点,才要试探试探陈大爷是否还开得起玩笑,开得起,他两家就还有合作的可能,开不起,那他两家的问题就大了。
陈桂堂出手又是一千两来收买马武,意思十分明显,既然马武再次断然拒绝,杨金山就认为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有马武这样的鬼才,对付十个陈桂堂都不在话下。
只是,他不能用陈桂堂那种烂招来收笼马武,银钱是粪土,仁义值千金,马王爷吃这一套。
让马武去县城就等于是把杀人的刀藏在了背后,这把刀在县城的用处要远远大于在丰乐场,因为,杨金山认为,陈桂堂这种人不配跟他杨金山玩,马王爷的才能,更适合去县城替他开辟另一番天地。
杨金山老谋深算,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马武去县城笼络住周乾干和主簿黄福生不在话下,笼络住赵子儒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大清地方官流任跟走马灯似的,抱县大老爷的大腿根本抱不牢靠,县衙固定的军政实权还在巡防营统领和杂事首领官手里,而杨铁山和赵子儒则是通往府衙的梯子,特别是杨铁山,明明是他杨氏族人,却因为上一辈的利益相争,活生生跟他杨金山成了陌路人。
可是,在这大旱的当口,天怒人怨的背后,事情真的会像他想象的这样发展吗?
道,要分天道和人道,天无道,何谈人道?人无道,兄弟反目,父子相残,把那人性人格丧失殆尽。天无道,就有日月沦丧、万物毁灭的可能!
马武不管杨金山有什么盘算,换一个环境,避开二人无休止的争斗对于他来说确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况还有杨金山这一份丰厚的报酬垫底。
次日一早,马武便告别瞎眼的老母,空着双手往县城开辟自己的另一番新天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