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世子当街打死了人。
宋芳菲订亲第二日听说这消息时,只觉得心惊肉跳。
以前不认识陆瑀的时候,就是再怎么听说靖王世子如何如何行事,如何如何胡闹,也不过是听听罢了,从不会往心里去。
后来,认识陆瑀以后,小霸王在她面前最多耍耍无赖威胁她,连点残暴的模样都不会漏,宋芳菲自然对陆瑀的暴戾生不出任何真实感。
如今,当真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怎么也无法将之与那个扎着马尾一身胡服鲜衣怒马的意气少年联系在一起,同时又生出丝丝渺渺的不安。
他怎么就偏偏是在昨日
偏偏在她与阿朔订亲的日子里,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宋芳菲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静,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娘亲摆放佛像的屋子外,袅袅檀香透过竹帘渗入鼻端,给予她片刻心安。
拎起裙角,掀帘入内。
缭绕的烟雾呛得她轻咳出声,缥缈中,佛像神情静谧,悲悯地看着世人。
宋芳菲从不信佛,却不知为何走到了这里来。
杏眼中闪过一抹水光,她恭敬地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下来,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大慈大悲的佛祖,求您保佑我和阿朔一生平安、姻缘美满。
还有,请您宽恕宽恕
她睁开眼,对上佛祖半睁着向下垂看的目光,杏眼含着彷徨,她怎么也想不通,陆瑀是如何打死人的,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又教她如何说得出口,求佛祖宽恕他的罪孽。
可他偏偏就是在昨日里打死了人,宋芳菲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说此事与她无关。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划下,她再次阖上双眼,掩去那些不安,在心中殷切恳求。
求您宽恕他,芳菲愿用来生困苦偿还他此世的深情和罪孽。
叩拜三下,起身一躬。
目光在神情悲悯的佛像上停留许久,才转身出门。
陆瑀并不知有个不相干的人在佛前求佛祖饶恕他的恶行,那日无法自控地发疯后,他便突然心悸昏倒,一直人事不省。
甚至连自己杀人一事都不得而知。
除了离竹,谁都不清楚那个叫陈子玉的书生到底是说了什么惹来杀身之祸,贺关山和褚玉苑的其他诸人心有猜测却无人敢透露分毫,靖王夫妇更是无从得知始末所以,只匆匆命人处理了陈子玉的尸身,拿钱打发了他的好友亲人,只管担忧着他家昏迷的宝贝疙瘩,无心其他。
这事连皇帝都惊动了,但靖王世子是他偏心的亲侄儿,太后万分宠溺的亲孙儿,捏着眉头硬是把事情压了下去。
听说陆瑀突发心悸人事不省,更是连叱问都免了,把太医院派出去大半,只为给靖王世子医治。
其实,若非陆瑀当日行事过于冲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活活打死,这事甚至连皇帝这关都不须过。
陆瑀连着睡了三日之久才转醒,总算饶了太医院那帮已经无计可施的太医了。
靖王夫妇关心则乱,他们可听不进去那些老头子的医理病理药理,只要儿子快快醒来,这可不就逼坏了太医们。
陆瑀一醒,守着他的下人们立刻火烧屁股地去通知靖王夫妇,褚玉苑伺候的,更是热泪盈眶,端药的端药,倒水的倒水
他睁着眼在屋内循梭一圈,没见着离竹的身影,扯开因闭合太久几乎黏在一起的唇瓣,声音虚弱而沙哑:“今日是何日子?”
在床边服侍的绿漪忙道:“今儿已是三月十一,世子您睡了三天。”
三天了啊!
他们想必已经订完亲了。
心脏好像已经痛到麻木,他居然不那么难受了。
这就是心死的感觉吗?
陆瑀不停地眨着眼,眼眶干巴巴挤不出一滴泪,他开口又问:“离竹呢?”
绿漪瑟缩一下,垂着头答道:“因为那日没保护好世子,离竹他,他自请受罚,王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没有重罚,只打了他二十个板子,这会儿正在屋里养伤。”
“知道了。”
“世子若想见他,我这就命人去喊。”
“不必了。”陆瑀轻声阻止,“让他歇着吧!你去告诉他,’春已去,花已葬,别再教人翻出来了,不然’”
绿漪还心惊胆战地等着他后面的话,陆瑀已挥手让她离开:“去吧!别忘了把话带到。”
“是。”
不然不然什么呢?
绿漪还记得那日世子被人抬回来时满身是血的样子,黑漆漆的胡服沾满了别人的鲜血,粘稠到衣物都湿哒哒粘在一块,连用金线绣出的纹饰都被血色渗透得模糊了。
她不懂,到底是怎样的深情让世子突然发疯,但她知道,那个有着桃花绢帕的人是世子心上的逆鳞,哪怕世子此刻已心灰意冷,打算将这些往事尽皆埋葬,那个人也是触碰不得的流脓。
凡是胆敢碰到那道伤疤的人,下场只会是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