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笑道:“你仔细他变成纨绔子弟。”“那也不妨,我养着。”秦舟说。“你啊,宠坏了他们,回头仔细养儿吃穷母。”秦舟一把抱起已经五岁多的虎头,“叫我。”“阿娘!”虎头咧齿一笑,俩酒窝顿时就陷下去了,说不出的好看,直把秦舟的魂都给勾走了。按照大家的推断,秦舟应该会更喜欢天恩的,因为天恩和子安长得一模一样,尤其如今五岁多了,眉目越发清晰,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是,秦舟却是偏爱虎头多一些,不为其他,就为这孩子第一眼见到她,就叫她阿娘。这是缘分!而且,她不会再成亲,秦国总需要传承……“皇帝阿娘,我也要抱。”天恩拉住秦舟的衣摆,使劲地摇着。秦舟又抱起天恩,一人一口,亲了一下,“真乖,真乖!”子安把他们赶走,然后拉住秦舟进了屋中取暖。“怎么样?还好吗?”子安看着她,分明模样没变,但是,却总得和之前的秦舟相比,有些分别。“好,累点苦点,但是国泰民安。”秦舟说着,深深地看着她,“你呢?都三年了,怎也没再怀上?”子安摇摇头,“怀不上了,之前山中产子,伤了根本,再也怀不上了。”秦舟闻言,忍不住还是把楚敬揪出来痛骂一番。子安笑道:“便是能生,老七也不会让我生了,一子一女,我满足了。”秦舟嗯了一声,想起咒术,“如今咒术都解除了吗?”子安道:“应该是解了,去年年中的时候,老七带我去了一趟鲜卑,问过懂得咒术的人,说我认回天恩的时候,大喜冲了大悲,哭了一大场又吐了血,算是把自己的魂魄给找回来了。”“那就好,那就好!”秦舟听到这个答案,很满意。顿了一下,秦舟又问:“皇太后什么时候死啊?”子安白了她一眼,“一个人什么时候死,我怎么能知道呢?”“她早该死了,害人害己。”秦舟哼了一声,又看了子安一眼,“幸好柔瑶来信,说你没有给她治,否则,救了她,日后还不是害你的?”“人都是有底线的,她再三犯我底线。”子安轻轻叹息,“其实,我最后还是叫吴燕祖去了看了她,她的病便是我去,也治不好了,她半边身子动不了,我让吴燕祖检查,是没有任何的毛病,血气运行通畅,脉搏无碍,也无恶疾,她走不了路,动不了左侧身子,是心魔而至。”“死有余辜。”子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其实,她做的那些事情,不是大奸大恶,但是,很恶心人,她这辈子都是这样,拎不清,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她其实有善良的一面,她身子不能动,恰恰就是因为这点,心里有愧但是努力说服自己,说自己没错,谁说良心不会惩罚人?说白了,就是她的良心在惩罚她自己。”秦舟道:“我是不管这些的,当时我便下令给阿景,如果你给她治病,就让阿景想个法子,杀了她。”子安笑了一下,“那倒不行的,你是秦国的皇帝,来杀大周的皇太后,这是要挑两国战争吗?”秦舟哼道:“我便是杀了她,也无人知道是我做的,你对我便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信,信,信!”子安笑着,心里却是十分感动。像老梅这样翻来覆去的人格,说白了,是小人,小人难防啊,秦舟有这个担心也是正常的。“南怀王还是没下落吗?”秦舟转移了话题,不想说老梅了。“没,人间蒸发了一般。”这个,真是大周的十大悬案之一啊,五年了,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大概是死了!”秦舟说。子安却总觉得他没死,但是若没死,躲去哪里了?受了重伤,无端在山洞里消失,明显是有人带走了他。“算了,想不明白的问题,不要再想了。”秦舟凝望着她,眼底的情愫,也不若之前那样躲躲闪闪。在她如今的阶段,她也没什么好躲闪的,几年的皇帝生涯,赋予了她自信,让她对人生有了另外一种看法,她不需要再顾忌任何人的想法,除了子安和老七。但是,她有这份笃定,因为她从来只把感情默默地放在心底,不会对他们夫妇造成困扰,也不会伤害他们的感情。皇帝娶了崔大人的孙女,今年十五,刚及笄,豆蔻年华的少女,长得不算很美丽,但是端庄贤淑,且有大家之风,子安很满意。大婚之后,秦舟在京中又住了三天,才启程回国。秦舟刚走不久,宫中便传来消息,说皇太后不行了,想见王妃。子安连忙便入宫去了。皇帝与新嫁娘皇后守在床边,宫人们跪了一地,御医也在床边守着。皇帝见子安来了,抬起了黯然的眸子。这三年里,因为咒术的事情,皇帝对皇太后十分冷淡,除了规定的初一十五去请安之外,几乎从不到这福康宫来。皇帝自小便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恩怨分明,他很难接受自己的母亲做出忘恩负义的人。但是他心底里又很爱母亲,因为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正正是这样,他才会矛盾,难受。如今,她正面临大去之时,母子之间,还有什么放不下?“婶婶,母亲不行了,她想和您说话。”皇帝哽咽地道。子安微微点头,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皇太后那张干瘦瘪下去的脸,她已经进入了弥留的状态,听得是子安来了,她忽地睁开眼睛,嘴巴嘟哝了一下,子安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太后,你有什么话想说?”子安轻声问道。皇太后瞪着眼睛,极难地吸入一口气,想拉住子安的手,但是,无力抬起,只是微微地动弹了一下,“还……怪哀家吗?”“过去了。”子安云淡风轻地说。“好……”她的喉咙发出咕咕的声音,像是在努力吞咽,脸上慢慢地绽出了一抹欢喜和安详,“哀家……哀家放心……好好……看着皇帝,哀家做错了……哀家……”她使劲地伸长脖子呼吸,但是,到底是入的气少,出的气多,胸腔起伏得厉害。“放心吧,皇帝会好好的。”子安轻声道。“哀家……哀家错了,哀家对不起……你。”腊月二十三,少年夜,皇太后薨!办完皇太后的丧事,慕容桀举家南迁。车队离京,浩浩荡荡,百姓十里相送。马车里,慕容桀把子安抱在怀里,还有两个孩子在另外一侧,慕容桀低头亲了子安的额头一下,“开心吗?”“开心!”子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回想这几年的阴谋斗争,金戈铁马,真是累啊。“是啊,很开心。”慕容桀抱紧了她,外头的风很大,呼呼啦啦的,这马车内,却暖和得很。从今往后,一盏茶,一朵花,一个笑容,哪怕是一个无声的眼神,都是幸福的,远离了争斗,远离了是非旋涡,漫长的岁月,只有挚爱的人在身边,真好!南怀王的下落,请关注第一篇的番外!番外南怀王篇一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杂乱,零星却又能串连起我一生的梦。梦见我八岁那年,父皇刚考了我和七哥的学问,按照往常一样,我总是输给七哥,父皇便在师傅面前笑着摇头,“朕的这个儿子啊,就是爱显摆小聪明,不上道,不上道!”他看七哥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一直都不一样,看我便多了几分客气,跟自己的儿子客气,这本来是皇家极为寻常的事情,父皇甚至对太子哥哥都是这样的客气。说客气,这话本来就客气,其实,是疏淡。唯独七哥,他就宠到了心尖上。七哥总说父皇没有宠他,因为七哥觉得父皇对他的要求是最严格的,骑射学问,都要他做到最好,然后便在百官面前,摇头兴叹,“朕的这个儿子啊,肖朕,怕也是个没出息的。”他是皇帝,七哥要像他这样没出息?暗示什么呢?但是有时候,也会明示,例如家宴或者是宴请群臣的时候,他喝了几杯,便会欣慰地看着七哥说:“此子日后可担重任啊。”太子哥哥没有不高兴,但是,我替太子哥哥着急啊,他是个没危机感的人,总觉得七哥威胁了他。我曾提醒过他,但是,换来的是一顿斥责,说父皇宠爱七哥,是因为七哥确实很好。兄弟之间,应该兄友弟恭。太子哥哥不明白啊,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父皇这般偏心,也是不公平的,日后分家产,也有偏颇。至于在皇家,那就不用说了,封了个太子,就真的可以安枕无忧日后便能当皇帝了?父皇对七哥偏心也就罢了,便连老祖宗也是如此。我从小便十分崇拜老祖宗,一个女子,能辅助三朝皇帝,且朝中文武百官,对她无一不信服。但是,便连老祖宗也对我这般的客气,我每每去请安,她也总是和颜悦色,记忆中,她不曾斥责过我。但是,她却总是斥责七哥。斥责什么,我记不清楚了。可我记得她斥责七哥时候的神情,薄愠的面容,含着几分宠溺的眼神,说了他之后,便又打了他的脑袋一下,便打发他去。母妃其实是把老祖宗当做楷模,女子的楷模,后宫女子的楷模。她对七哥寄予很大的希望,但凡听到父皇夸奖七哥,她的脸上就会显示出一种隐隐的兴奋来,然后,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扫向母后,然后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一抹讥讽的笑。她们姐妹斗了好多年,但是也只是母妃在斗,母后对母妃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从生活到情感上,无一不照顾这个妹妹。但是母妃不领情,她认为,若真的照顾关心,便把后位拱手相让,母妃是那种若不是给她想要的东西,其余的给再多都是虚伪。她其实不愿意我们接近母后,我听话,七哥不听话,母妃对七哥渐渐便失去了信心。父皇驾崩,太子哥哥登位,母后成了皇太后,母妃是贵太妃,虽然已经位分尊贵,但是,她却觉得自己是乞丐。直到后来,皇上患病,再度燃起了她的希望。只是,当她一次次地听到七哥说什么兄友弟恭,只想好好辅助皇兄治理好大周江山,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时,母妃很愤怒,愤怒得几乎疯狂。她这些年,一直努力筹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能坐在皇太后的位子上,纵然不能学老祖宗那样,但是,她认为一个女人,最起码要那样才算完整。她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而我不是没有野心,我只是没有信心。曾经在年少的时候,我见过一次擎天摄政王,关于擎天摄政王的事情,我也是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到部分的。传得最厉害的谣言,便说擎天摄政王不是凡人,而是火龙托世,当然,我是不信的,直到后来我救了商丘,商丘跟我说,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商丘这个人很有才能,或者说,很有鬼才,他的话,我信。我记得见到擎天摄政王的时候,是我十岁那年。那天我闷闷不乐,坐在湖边上,往湖里扔石子发泄。因为那天我骑射又输给了七哥,师傅说我天资不够,需要将勤补拙,他说我天分不如七哥。其实,师傅的话我如今回想起来,觉得不算刻薄,可那时候我很生气,推了他一把,然后跑了出去。擎天摄政王坐在我的身边,问我发什么脾气。我说我被人欺负了。擎天摄政王笑笑,“你若不想被人欺负,便只有自己强大。”十岁的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这话如同火星,埋藏在我心底深处。我知道,当有一天,我的心被伤成败絮,这火星,便能点燃败絮,熊熊焚烧。也是在那年,舅妈带着柔瑶入宫,我见到她躲在舅妈的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眼珠黑得如两丸黑水银,对宫中一切,充斥着好奇。她在宫中住了一段日子,就住在母后的宫中,偶尔,也会去陪伴母妃。柔瑶很喜欢跟着七哥,因为七哥无论学问还是骑射,都是最好的。七哥不搭理她,她却仍是要缠着,小小的脑袋,躲在门后,偷偷地看我们在骑射场练剑,练骑术,练箭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是滋味,那时候,哪里懂得感情?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便慢慢地明白过来,大抵,我是从第一眼见到她,便喜欢上了她。很多人都说,我是因为要和七哥争夺,所以才会喜欢柔瑶。其他的东西,我确实是因为要和七哥争夺,例如,七哥很喜欢皇叔给他的剑,我不喜欢,但是,见七哥喜欢,我便去跟母妃哭,说哪怕给我玩一天也好。我顺利把剑拿到手,玩两天,我便丢弃在一边。和这把剑一样,有很多东西,我都是为争夺而争夺。唯独,柔瑶不一样,大概,连柔瑶都不信的。她是我唯一一样,纯粹喜欢的。便连皇位,我都没有那么纯粹,有一半是因为要证明自己。柔瑶从不爱与我亲近,她曾怒斥过我,说我自私,总是抢别人的东西。我不生气,不生气啊,但凡她能跟我说话,哪怕是打我,我心里都是高兴的。我就想看着她而已,看着她骂我,我也只是傻傻地笑着。但是,她却说我隐藏很深,故意装出那般委屈的模样。在我抓走夏子安去南国的路上,夏子安曾试图提柔瑶来拖延时间,我很生气,她这辈子都不会懂得,我对柔瑶的感情,是永远不能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那是我心底最珍贵的部分。番外南怀王篇二人人都说,二哥为了袁翠语,终生不娶,此情,人间罕见,二哥的情深,也被传为佳话。我喜欢柔瑶,便是人人斥责痛骂,不外乎,是因为我曾纠缠过。我不明白,我主动争取,怎么就是纠缠了?在纠缠的过程中,柔瑶厌恶了我,旁人也厌恶了我。柔瑶厌恶我,我能理解,但是我和柔瑶的事情,关旁人什么事?像二哥那样才算情深么?笑话,当初他若积极一些,早早便去提亲,也没有后来袁翠语的悲剧。但是,没有人非议他,所有人都被假象蒙蔽了。天下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很痛苦。在我十八岁那年,我决定,不会让自己犯二哥那样的错误。我要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做了之后,要么,柔瑶是永远属于我,要么,柔瑶永远恨我。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总胜过她对我不理不搭。我的计划很顺利,这要归功于她对七哥的一往情深。王府在外头,有一所别院,我便以七哥的名义约她。她先出现,我叫下人给她准备了一杯茶。我知道,只要我来了,她就会警惕,甩手就走,所以,我暂时不敢出现。直到她喝了茶,意乱情迷之际,我才出现。她把我当做七哥,但是不要紧啊,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晚。唯一让我觉得自己罪恶深重的时候,是看到了她惊怒的眼泪的时候。她的眼泪,在之后好几年,都一直在我午夜梦回里出现。我没有想过,多年后,柔瑶会来救我。我本已经疯癫,看到她来,我陡然整个人魂魄归位。她原本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了,但是她现在竟然来救我。我知道她是因为七哥来的,但是不要紧啊,她来了就好,不管她是为谁而来。我依旧恨我,恨之入骨,这点从她眼神里就能看出来。我很安慰,因为我知道,她这一辈子都忘记不了我。因为,我知道我会死在她身边,死在自己深爱的女人身边,是一个英雄最好的归宿。我得纠正一下,我曾说那天晚上是我此生最开心的时刻,可在山洞里,她坐在洞口,我看着她的侧影,那一刻,我是最开心的。“该醒来了。”有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声音低沉威严,有些熟悉。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听到的声音,但是,胸口有些刺痛,这种痛,很清晰,我不得不睁开眼睛。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似乎熟悉又陌生的脸。我一时分辨不出是何人,想撑起身子,但是身上有多处的疼痛,撑不起来,我不是在山洞里吗?我和柔瑶在一起的。“你是谁?”我问。那人眸色冷淡,“你不认识本座了吗?”所有我疯癫时候的记忆,都灌入我的脑子里。擎天摄政王!“你……”我心里骇然,有些慌乱起来,“您怎么会在这里?我死了吗?”“你没死。”“您救了我?您要助我成事?”我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便是他鼓励了我,他说,要不被人欺负,就得强大自身。我一直这么做。他盯着我,眸色十分严厉。我此生见过许多严厉的眼神,太皇太后的,父皇的,皇兄的,七哥的,但是,没有一个人的严厉眼神,能让我心底颤抖。我越发的慌乱,“您……”他盯了我许久,才慢慢地说,“救你,是因为老七还得活着,否则,以你的罪行,死十次不为过。”我的心,沉到了冰窖底下。所有人说我有罪,我都能接受,唯独是他,不能,是他教我,必须壮大自己,必须让自己变强大,才会不受欺负。“是因为我失败了?成王败寇,所以连您也来指责我?”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语气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你慢慢参悟,什么时候想通了,来告诉我。”他起身,一身锦衣上盘踞着一条腾空火龙,果然,是火龙!连他,也是为了救七哥才救的我。我只觉得心头的火焰焚烧起来,我宁可死在山洞里,死在柔瑶的身边。谁要他救?自从那日之后,他许久都没来过,只是派了个人来伺候我,给我上药,治疗。我有求死之心,但是,伺候我的人却跟我说,“你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或许,主人只是想考验你的意志呢?”我顿时醒悟,对,他没有理由指责我的,他会帮我,他一定是在考验我。于是,我不再求死,而是更努力地养伤,练武。所有人不认同我都不要紧,他认同我,愿意帮助我,我就能夺得这天下。我已经失去了柔瑶,不能再这么窝囊地活着。我痊愈半年后,他终于出现了。这一次,他帮我落发,带着我下山,他说,要带我去游走凡尘。下山之后,我们曾跟着七哥好一段时间。大概是有几个月的,那时候,七哥洗髓下山,去了苗疆。他放弃了所有的一切,去寻找夏子安。我当时觉得很痛快啊,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摄政王,竟变得如山村野夫一样,且每日受尽相思折磨。我看着他,饿了吃野果,渴了喝溪水,脸上胡须杂乱,身上脏乱不堪,有时候,寻的地方远了,便直接在山上睡觉。然后,他又带我去见夏子安。夏子安,竟然把楚敬认为父亲。她是丰州的大夫,我看着她从籍籍无名被人排斥被人驱赶丰州所有人都信赖她,称她活菩萨。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夏子安,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她犯下的罪孽比我还重,即便我是一个局外人,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她的父亲,祖母,还有庶母妹妹,被她害得那么惨,她变成今时今日这样,是她咎由自取。但是,她竟然在那么凄惨的情况下,还可以受尽百姓的敬重,天理何在?我们跟了她半年。这半年里,看到她风里来雨里去,为了病人,有时候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看着她为了到乡下出诊,走了十几里的路,渴起来拔野草的根来解渴。看着她救治一个疯症病人,被咬得手臂流了好多的血。看着她日夜颠倒,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上,只为救治那些剿匪的伤兵。在丰州的日子里,我通过夏子安,看到了许多百姓的生活。番外南怀王篇三我从来都不知道,百姓的生活是这样的。不就是多收了几担谷子吗?至于欢天喜地地四处喧嚷?不就是朝廷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发放五十文钱的安老金吗?至于乐呵得总是张开没牙的嘴巴?不就是久旱之后,下了一场雨吗?至于这么满田园里奔跑吗?为什么这些人的生活那么简单?为什么一壶浊酒,就能让他们围着火炉兴高采烈地谈上一宿?为什么邻居只是给了两个鸡蛋,就连番感谢活像人家给了两个金子?我不明白。离开丰州的时候,我心底已经没有那么恨了。这是很神奇的,我开始没意识到,刚好是准备离去的那天晚上,我病了,他带了我去看大夫。夏子安坐诊。她不认识我了,我就坐在她的面前,对她露出凶狠的眼神,她却只是对我笑了笑,说:“不要担心,没事的,只是偶感风寒。”她给我开了药,叮嘱我回去煎服。我看着她脸上温暖的笑容,这个笑容和我之前认识的夏子安,大不相同。我一下子就不恨她了。拿着药,我走在空荡荡的青石板大街上,回忆起我的前半生。我得到了什么?我失去了什么?接下来的日子,他带着我走马灯般看了很多人的生活。三年后,回到了京城。回到京城才知道,我在去看其他人的人生时,夏子安与七哥重逢了,他们重新在一起了当我知道柔瑶竟然嫁给了北漠那个莽夫阿景时,我很伤心,很愤怒。我知道我此生都不可能与柔瑶在一起,但是,她值得天下间最好的男子。绝对不可能是阿景这种莽夫。我要杀了阿景。我趁黑逃出去,我知道我逃不了,他一直如影随影跟着我。我那时候心死了,我知道他带着我出去,只是为了让我参透,而不是相助我夺得天下。所以,我不管不顾,今晚不是阿景死,就是我死。我躲在他们的房间外,伺机而动。我听到他们在说话。他们先说了夏子安与七哥的孩子,继而又说了陈柳柳的孩子。最后,竟然说到了我身上。“这南怀王失踪至今,半点消息都没有,莫非真的死了?”是阿景在问柔瑶。柔瑶沉默。我知道柔瑶是从不愿意说起我的,她憎恨我。也好,我不希望她与任何人说我,那是我俩的事情。但是,片刻之后我竟然听到柔瑶说:“希望他活着。”我至今不能形容我那时候的感受,只觉得心底有一股冰凉的泉水涌出,把我所有的怒火都浇灭了。“你不恨他了吗?”阿景问。柔瑶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或许恨,或许不恨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现在过得好,我便顾不得恨了。”“恨一个人,不会开心,放开就好。”阿景说。柔瑶又说:“是的,我折磨了自己好多年,现在都放下了,恨也罢,不恨也罢,日子都是要过下去的,我只盼着所有人都好。”我在门外,坐了一会儿,便听到脚步声,柔瑶要出来了。我马上站起来,躲在院子里。我看到柔瑶走向回廊里,我下意识地跟着。我其实可以不惊动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她回头看我一眼,哪怕一眼。所以,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柔瑶。”她猛地回头,回廊的风灯昏暗,她的面容如幻似真,眼底有骇然之色。“你……”她似乎想张口喊,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叫出声来。“我想告诉你,从十岁那年,我便喜欢你,我做了很多错事,伤了你的心,害了你,以致你从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竟然看到她眼底有泪光。“我就想来看看你,看了你,知道你好,我便可以走了。”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二哥。他的痴痴守候,他的默然等待,那漫长的岁月里,他是不知道自己可以等到的,但是,他始终保持距离,不走近,不伤害,宁可得不到。或许,那样才是深爱。我冲她笑了一下,“看到你幸福,我很开心。”然后,我转身,我和她的记忆,最好停留在这里,而不是她醒悟过来的谩骂。我走在大街上,已经不若来时那般火烧心灼,反而平静了许多。第二天,我跟擎天摄政王说,我要离开京城了。他带我走,去了石城的龙王庙里。他对我说:“以后,你便在这里住下。”我一个人,一直住在那里。他没有再来问我知道不知道自己的错。我也不提这事。错与对,有时候心里知道就好。我有时候练武,有时候看书,有时候下山去给百姓做农活。我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如一滩死水,但是安全。又后来,他给我拿了许多经书。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有一天,他给我拿来一本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他跟我说,母妃在地狱里受苦,我若念此经,可助她消除罪孽。于是,每天晚上子时开始,我便坐在龙王庙外的山坡上,大声地读着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开始读的时候,只有山谷回应我。后来,我身边渐渐便多了一些……东西,在我身边飘来飘去。我读了那么久的经书,我知道,那都是悲苦无依的孤魂野鬼。他们在听我诵经,超度他们。我读经的声音越来越大,有时候我觉得经文从我嘴里飘出,有震彻山谷的回音。那一年秋天,我落发,皈于我佛。皈于那一天,我看到母妃。她出现在我的面前,面容喜乐安详。我此生为她做过的事情,仅此一件。以前种种,皆是算计利用。母子之间,要到一生一死,阴阳相隔,才延续那点情分。在我与擎天摄政王游历人间的时候,我看到了众生有喜有悲,我不求成佛,我只求赎罪。于是,我穿着一双草鞋,背着一个行囊,下山去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世间便有了我的传说。他们称呼我为草鞋和尚,我帮过许多人,救过许多人,超度过许多亡魂。无人知道我前半生是谁,我也不想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是草鞋和尚。阿弥陀佛,我只记得,柔瑶说过的一句话,她希望所有人都好。我便以此立下宏愿!番外皇帝篇一自从朕病了之后,就一直在深思一个问题,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朕是天子,高僧说,朕是紫薇帝君下凡,就算死了,也会归于本位。这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做紫薇帝君怎么也比做人间帝王好,不是吗?但是,当朕真的面对生死大关的时候,朕怕得很。所有人都要历经这一劫,朕知道自己不会例外,但是,朕分明还有活路啊,为什么要认输?朕的皇位,朕的子女,朕的江山,如何舍弃?父皇以前便说过,七弟比朕有才干,朕从不放在心上。因为,再有才干的人,日后他都只会成为朕的臣子,且七弟从小与朕亲厚,他对朕是不可能存有反叛的心思。朕用他用得很得心应手,很放心。自己的亲兄弟,能不放心吗?果然,他屡立战功,守住我大周的疆土,成为我大周赫赫战神。当时,太傅跟朕说,唯恐武将功高震主,让朕想方设法遏制他一下。朕怒斥了太傅,小人之心!朕记得,朕当时对太傅说,便是天下人都会辜负朕,背叛朕,七弟不会。因为,他是为辅助朕而生的。我年少便有雄心壮志,要治理出一个盛世强国,朕不一定要成为千古一帝,但是,必定是要成为大周最英明的皇帝。因此,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老祖宗问朕,是否愿意以帝王之位换取安稳一生。朕不愿意。因为,做皇帝是朕的心愿,从小,朕便知道日后会成为皇帝,站在这大周最高的地方,号令天下。安稳一生?那是普罗百姓的愿望,朕便是帮他们达成愿望的这个人。朕会以我的英明,让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平顺一生。朕病了之后,无法主理朝政,且得的是恶疾,必须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做摄政王,替朕治理这大周的江山。朕首选老七。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思量,便决定让老七做摄政王。太傅一党,已经逐渐壮大,太子又是个无用之人,唯有老七可遏制他们。老七不负朕所托,把太傅一党连根拔起。不止如此,他的王妃还懂得医理,朕生死关头,是她救了朕。但是,让朕很失望的是,她只能控制朕的病情却不能让朕痊愈。朕如今会想起来,若是让朕那时候便死了,我们的兄弟情分不会丢失。但是,朕从孙芳儿身上看到了希望。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的人,忽然遇到一根水草,一根救命的水草,朕自然要用力攥住。甭管这救命稻草,最后是不是毒药。确实是毒药。但是,这毒药却能让朕重新坐在帝位之上,看着跪着黑压压一群的内外朝臣,朕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心底有一把声音不断地回响,朕一定要活下去,不惜一切地活下去。朕的宏图大愿,还没达成,朕这皇帝,就不该到头。但是,朕慢慢发现,太傅一党倒台之后,摄政王一家独大,且经过夏子安的穿针引线,萧枭竟然还要迎娶小姑姑。这是巨大的威胁,比太傅和老八的威胁更大。朕慌了,朕若死了,这江山任由他们鱼肉,可朕还有希望活着,那么,这帝位就一定要夺回来。阿鑫不足以担负重任,倒不是因为他没有才干,而是因为他素来与老七走得近,叔侄之间,感情亲厚。太子之位,可日后再算,朕必须要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朕若痊愈,那么朕还正值盛年,日后还能有贤能的皇子。就在这个时候,先是夏霖死了,孙芳儿又出事,朕的希望没有了。怎么办?朕不愿意死。绝望之中,朕想到一个人,老祖宗。朕知道,老祖宗是可以救朕的,但是,她一直袖手旁观。要逼她出手,就得对她宠爱的人下手。她最宠的便是老七。果然,朕逼了她回来。朕做好准备,迎接她的怒气,朕知道,为了老七的命,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许多事情,在朕的算计之内,许多事情,又在朕的算计之外。夏子安成了主宰朕生死的关键人。朕不得不对夏子安下同命蛊。要找一个懂得下蛊的人不难,要保住朕的性命,朕就得把自己的性命与夏子安的性命捆绑在一起。朕成功下蛊,但是,朕也失败了。因为江东时疫,他慕容桀竟然反了。朕简直不能相信,父皇啊,老祖宗啊,你们都说,老七是个忠心为国的人,他不会反,但是你们看到了吗?他反了!朕给他慕容桀留了一条后路,如果他承担起江东时疫的罪,速速退走,朕会告诉他,夏子安中蛊之事。但是,他没有,他把朕架在了祭台之上,要朕当着京城百姓罪己。朕成不了千古一帝,却成了千古罪人。朕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受尽千夫所指,活着又能如何?但是,朕死了,你慕容桀也别想好过。当朕告诉他,夏子安中了蛊毒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疯了。真好,真好,真解恨啊。朕当着群臣与百姓的面自尽,嫁祸于他,悲怒地斥他弑君,朕要他成为千夫所指,背负万事骂名。即便日后,他登基为帝,为大周做多少事情,都抹不去这耻辱的来历。朕便是死,也瞑目了。朕以前一直思量的问题,人死了之后,要去何方。朕死后,魂魄离体。朕飘荡在这半空之中,望着底下的一切,朕看到自己的肉身,淌着鲜血,败破得像棉絮。朕的脑子里,开始不断地涌入一些片段,一些朕曾在意过的人和事。朕想得最多的,是老七,因此也恨他最甚。“逆子!”朕忽然便听到一道威严的声音,那声音很熟悉,朕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是父皇吗?但是朕没有看到,朕反而想看到,朕要告诉父皇,他一直信赖的儿子,反了。“逆子,你这个昏君!”父皇的声音再度响起,朕心里委屈极了,冲着虚空大喊,“朕不是昏君。”无人再回应。朕心头恨极,好,朕便暂时留在这人世间,看你慕容桀如何谋夺朕的帝位,诛杀朕的皇子,来日,也好在父皇和列祖列宗面前,指责你慕容桀的谋逆。番外皇帝篇二朕是天命所归,纵然魂魄离体,也无小鬼敢动朕。在这尘世间,朕还是可以横行的。朕要亲眼看着夏子安死,看着你慕容桀痛苦一生,即便夺得帝位,也要付出代价。但是,朕实在是想不到,他们夫妻竟然可以重聚,他们夫妻到底有什么力量在守护着?好,现在他儿女双全,做父亲的,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孩子筹谋未来。他莫非真的甘愿臣服于朕的儿子之下吗?不可能。朕还是不走,盯着他。但是,朕难道错了吗?他慕容桀竟然没有把太子拉下来?不,朕不可能猜错他的,他以前或许是没有野心,但是,当了摄政王之后,他怎么可能还能如以往一样?一定是怕众口难调,他慕容桀沽名钓誉,爱惜羽毛,定是要想办法揪三儿的错处,然后再把他赶下台。朕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慕容桀竟然带着一家大小去了南国。难道朕真的猜错了吗?慕容桀真的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不,朕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等同是在打朕的脸,朕当初做的那些事情,是多余的,朕对他的猜测,是小人之心,是昏君所为。但是,天底下,竟有人不爱做皇帝?他慕容桀是帝王之才,他甘心自己被屈才?说破天怕也无人相信的。三儿登基的第十年清明前,慕容桀带着一家老小回京了。朕知道,这一次怕是夺权而来的。只是,老七啊,你错过了最好的时候,三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安顿好之后,他按照藩王之礼入宫见驾。三儿竟然对他无比的礼待,傻儿子啊,你可知道,人家这一次是冲你的帝位来的?慕容桀参与了这一年的清明祭。清明祭完毕之后,他没有离去,而是在朕的牌位前,等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他拿了一壶酒,洒在牌位之前。朕知道,他要跟朕清算了。好,朕也正好想听听他的真心话。他的野心能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朕。“皇兄,我们兄弟二人,许久都没一起喝酒了。”他仰头喝了一口,瞧着朕的牌位说。他神情有些戏谑,但是眼底的那一抹忧伤,朕看得出来。“你有一个好儿子,虽年纪轻轻,便有你的风范,把大周治理得很好。”“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他吗?因为他和你少年时候特别相似,聪明而内敛,沉稳却有干劲,没有太多的事情能羁绊他,他心心念念,以大周百姓为重,大周江山为重。”“喝吧,敬你有个好儿子。”他又洒了酒,自己又喝一口,仿佛真是与朕对饮。“父皇以前说我日后必会大有所成,其实错看了我,我并没有什么野心,唯一的野心,便是希望这大周江山能千秋万代,大周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谁做皇帝都一样,只要这个皇帝是真心为了百姓,三儿很好,真的很好。”他一直说着,说了三儿的功绩,说了大周的变化,说了蛮夷来臣,这些,朕都知道,不需要他说。但是,他神色很骄傲,仿佛三儿是他的儿子。他絮絮叨叨地说了有半个时辰多,最后,他把就酒壶放下,凝望着朕的牌位,“我会在京中留数日,这一次我离开,大概没什么事就不回京了。”他转身走了,殿外的风很大,卷起他的袍子。朕依稀记得,那时候朕病重,他处理完繁琐的政务,便来熹微宫看朕,来的时候,都很晚了。他走的时候,朕看到他的袍子消失在帘子后。朕的心忽然很痛。朕做了什么?那可是朕的亲弟弟啊,从小,便与朕亲厚,爱跟在朕身后,牵着朕的袖子,偶尔抬头冲朕一笑,眼底含着敬仰。朕跪在祖宗牌位前,泣不成声。朕从没静下心来,在这后宫里走一圈,死后多年都不曾。朕走之前,决定要在这宫里走一圈,看看这皇宫里的风光。朕看到胡欢龄,她与嫔妃在御花园里说话,她老了许多,算起来,她也不过三十出头,但是,就像个四十的妇人一样。后宫的孤寂,是位分驱散不了的。延袭宫已经没有人住了,袭太妃早已经死了,先帝的妃子,如今除了瑾太妃,便没有谁了。朕见到了老三的女儿,像极了阿蛮,不甚好看,但是气度很好,她在御花园里带侄子,板起脸孔,跟老三一样,是个事事讲究的孩子。我见到了夏子安。她也坐在御花园里,她越发的漂亮了,很像阿语。她脸上含着恬静的微笑,看着孩子们玩耍。朕从没好好地看她。但是,这一次朕静下心来,觉得她的眸子十分纯净。她的一双儿女,说来也怪,模样一点都不像,一个像老七,一个像她,且相似度都十分高,还看到了一个久违的人,孙芳儿。朕认为,孙芳儿的容貌仅次于阿语,当然,也有人觉得她比阿语好看。但是,如今她脸上爬满了青黑色的疤痕,像一条条蚯蚓。她是蛊毒反噬,没有完全治愈,因此一个月总有几天,像现在这个样子。她如以往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但是眼底不若以前惶恐和暗淡。她甚至会笑。她没有孩子。朕也看到了朕的原配妻子梁氏。她如今被封为贵太妃,和阿鑫及阿鑫媳妇坐在一起。阿鑫的媳妇叫懿儿,大梁国的公主。朕细细地打量着梁氏,以往,因为太傅的原因,朕对梁氏总是多有怨怼!但是,少年夫妻,多少有情分,她如今不疯了,抱着小孙子坐在那里,又笑着回头叮嘱正在玩耍的大孙子,叫他注意一些。阿鑫和老七有些相似,气度相似,他坐在那里,脸上是沉稳的神情,但是眼底可见欢欣。朕没想到,阿鑫竟然能原谅梁氏。朕的废太子,早两年死了,梁氏得知之后,叫人去敛葬,没葬入我皇家的祖坟,就在祖坟外刨了个小土丘,是他安身之所。太傅也死了,死得很凄惨,尸体好几天都没人发现,直到发臭了,才被邻居知道。朕看着御花园里的热闹,慢慢地远去。倏然,便听得有一个孩子说:“你们看,那是谁?”他指着朕的方向,眸光也看向朕。他竟然能看到朕?他是朕的侄子,虎头,听闻大名叫慕容晋!所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但是神色茫然。虎头,此子……只是,那都不该是朕过问的事情了,朕得走了。番外孙芳儿篇一我出生在冬天,听奶娘说,我出生那天,是一年中最冷的那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整个府邸,都被白雪覆盖。姨娘生我的时候,也差点难产。所幸,母亲一直备着催产药,连忙给姨娘服下。姨娘在怀着我的时候,府中的人都说这一胎定是个儿子,因为怀相和吃食都是怀儿子。姨娘总是笑着说,“哪里就是个儿子?我梦见是个女儿呢。”“做梦是相反的。”姨娘就爱听这句话。她总是挑父亲在的时候,说以上的话,然后等着人家说下面那句。她私下请大夫把脉,大夫也跟她说,这一胎定是个儿子。到了生产的时候,刚好父亲不在府中,姨娘难产,便急坏了母亲。稳婆叫了三个,大夫叫了三个,都围着姨娘转。母亲对姨娘这样的好,主要是因为当时我们这一房人丁单薄啊。而大房三房那边,都已经好几个了。若姨娘这一胎难产有什么危险,祖父祖母怕又得往他屋中塞人。这个说法,是姨娘告诉我的,她拒绝承认,母亲对她的好。因为,她觉得女子没有不私心的。外间如何看待我姨娘,我不知道,总有些不尽不实,但是,我所了解的姨娘,却是个十分矛盾的人。时而懦弱,时而争强好胜,时而怨天尤人,时而歇斯底里,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狠毒。至少,这种性格,在我出生之后,她就形成了。奶娘跟我说,姨娘生完我之后就昏过去了,后来稳婆告诉姨娘,说是女儿的时候,姨娘几乎崩溃,不能接受,生完就嚎啕大哭。母亲安抚了许久,她也不愿意看我一眼,胡言乱语说母亲换了她的儿子,所有人都说她怀的是个儿子,怎么生出来的却是个女儿?她不相信。后来父亲回来打了她一巴掌,她才醒悟过来,追悔莫及地哭着跟母亲道歉。母亲也是个心善之人,生了几天闷气,便把此事翻篇。从小,我便不曾见姨娘笑过,至少,不曾对我笑过。除了因为我是个女儿之外,还因为生我难产,之后再不能生育了。母亲没有亏待我,这点我承认,但是在我十三岁之前,我对母亲都是憎恨的,因为姨娘一直告诉我,母亲想除掉我们母女两人。姨娘一直折腾,终于惹得父亲生厌,我们母女迁居侧园,和正屋有一大段的距离。姨娘心灰意冷一段日子之后,得知一位苗疆师傅来了京城,便花了积蓄请了苗疆师傅来教导我蛊术。那是我此生经历最阴暗的岁月。我每天被迫与毒物打交道,毒蝎子,毒蛇,毒蜈蚣,我要徒手去抓,被咬了之后,师傅会帮我解毒,我那阵子,脸是长期青色的。我记得第一次抓毒蛇的时候,我很害怕,哭着求姨娘不要让我学,我可以学绣花,学诗文,哪怕以后我嫁给人家做妾,我也不愿意做一个浑身是毒的怪人。姨娘把我打了个半死,在我往后许多年里,我都能梦见这一幕,姨娘拿了一个板凳,冲我后背就砸下来,然后拖着我的头发到水缸边上去,把我的头摁下去,水从我的鼻子耳朵嘴巴里灌进来,我无法呼吸,使劲挣扎。姨娘终究没杀了我,她把我从水缸里拉出来,丢在地上,然后扇了我两巴掌,恶狠狠地道:“你好好学,学好之后,杀了那贱人。”那两巴掌,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左耳如今还是听得不太真切。我颤抖着抬起头,看到她狰狞的面容,我很害怕,我觉得,姨娘比毒蛇都让人害怕。那年,我八岁。我开始踏踏实实地跟师傅学蛊术,师傅是个特别凶恶的人,但凡我不认真,她和母亲一样,都会扇我耳光。谁能想到呢?才八岁的我,每天都要被人扇几个耳光,饿一顿肚子,踹几脚胸口。我吃着旁人无法想象的苦,我要为姨娘争口气,杀了那贱人。那贱人,是母亲。我那时候好恨母亲啊,因为如果不是要杀她,我不必吃这些苦头,我可以和其他弟弟妹妹一样过平淡无趣但幸福的生活。奶娘是唯一心疼我的人,九岁那年,我失去了她。那是姨娘生辰前两天,奶娘跟我说,让我做点小礼物哄姨娘高兴,姨娘见我懂事,心情就会舒畅,对我的打骂也会少一些。于是,我那天偷跑出去,拿着奶娘给我的一钱银子,买了一支簪花。当我傍晚回来的时候,看到姨娘和师傅阴沉着脸坐在屋中,便知道不妙了,我偷跑出去,下午忘记喂蛊虫了。我双腿打颤地走进去,脑子里全是师傅和姨娘打我的情形,眼泪便开始落下来了。我跪下来,颤巍巍地把簪花递上去,抬起头,克制心头的恐惧,努力撑出一个苍白的笑,“姨娘,送给您的,祝贺……”我看到姨娘的手举了起来,我不敢躲,闭上眼睛,但是,没有巴掌落下。我睁开眼睛,看到姨娘拿了簪花,放在手心上,瞧了一会儿,我看到她的脸色平静了一些,心里也没那么害怕。然后,我听到她说:“你师傅跟我说,你今天没有喂蛊虫,跟你师傅出去领罚吧。”我瘫软在地上。打我耳光,踹我肚子,我都不怕,我受惯了。但是,我怕领罚。我绝望地看着师傅,她狰狞一笑,抓住我的手臂便把我拽了出去,还是那大水缸,里面养了一株莲花,水面上漂浮着青色的苔。我被使劲地摁进水缸里,空气瞬间从肺部里挤出来,当我觉得快要死的时候,又把我拽了起来。如此反复几次,我昏死了过去。我是被鞭子抽醒的,我透过模糊的泪水看向姨娘,她手里执着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奶娘扑过来,哭着求她,“姨娘,您饶命啊,再打,姑娘就要死了。”我没死,奶娘死了。师傅跟姨娘说,都是奶娘撺掇我不努力练蛊的。那天早上我起来,便看到奶娘的尸体伏在水缸里。姨娘冷冷地跟我说,如果我再不用努力练蛊,我会和奶娘一样。番外孙芳儿篇二我没哭,只是慢慢地跪了下去。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不听话,师傅和姨娘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日子慢慢地过去了,我练的蛊毒也略有所成。偏居这两年,母亲也偶尔叫人来看看我们,她自己也亲自来过几回,屋中一切用度并未亏待。姨娘说,这是母亲在做戏,让人觉得她是德行双全的人。十二岁那年,母亲说我应该出去走动走动,认识一些人了,所以,贵太妃生辰的时候,便着人来请我,要带我出去。这是我头一次跟母亲出去。住在侧园多年,我身边除了师傅和姨娘之外,便是不会说话的毒物了,忽然出去和人接触,我是诚惶诚恐,同时,心底又隐隐渴望。母亲叫人为我打扮了一番,她又亲自往我的双丸髻上扎了绯色的绸带,笑着说:“芳儿真好看。”我局促地站着,不敢抬头,但是偷偷地瞧了她一眼,见她的笑容十分温暖。这是我从没在姨娘脸上见到过的笑容。我忽然很嫉妒柔瑶。柔瑶,叫孙芳菲,后被封为柔瑶县主,这封号真好听。她那天病了,小脸蛋红彤彤的,一直咳嗽,在奶娘的陪护下过来,她仰头看着我,叫了我一声,“大姐。”我竟然不敢回答,只是迅速地把头看向别处。“大姐你真好看。”柔瑶又说。所有人都说我好看,但是我自己从不觉得,炼毒的早两年,我的脸是青色的,哪里好看?柔瑶拉着我到屋中,从抽屉里给我拿了一串火红的珊瑚手钏递给我,“大姐,我送给你。”我连忙躲开,“我不要。”“为什么不要?你带着多好看啊,这红珊瑚就得大姐这么好看的人带才行。”她使劲地把红珊瑚往我手里套,我还欲躲避,她却已经板起了小脸蛋,“你若不要,便是不想和妹妹好。”我很怕人家板脸对我,因为在侧园,只要师傅或者是姨娘板起脸,我就得挨打。我只得收下,然后使劲扯着袖子掩盖住,怕母亲发现会以为我偷柔瑶的东西。连姨娘都这么害怕母亲,那么,母亲一定会比姨娘更凶,打人更痛。那时候,是七王刚封府离宫居住,贵太妃也跟着儿子出来了,因此,寿宴是在王府里举行。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啊,日头明晃晃地在头顶烤着,我被母亲拉着往人群中去,母亲介绍的时候,我便福身行礼,问好,像个木头人似的。好多人,我都记不住名字,但是我努力记着,因为母亲说以后会多点带我出来,如果我记不住人家的称呼,会很失礼。我看到了贵太妃,贵太妃是我的姑姑,她面容和善,但是眸子很锐利,我给她磕头的时候,她便赏赐了我一根簪子。如今想起那天,我都觉得像是在做梦。我每日炼毒,身体本不是很好,在游园的时候,我便觉得疲乏,母亲让我去亭子里坐坐,叫了丫头陪着我。但是那丫头贪看花儿,我又不知道她没跟上来,径直往前走。走着走着,我眼前一阵发黑,晕在了地上。我听到有人惊呼,许多人呼啦一声围上来。我感觉一只大手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拉了起来,有一道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没事吧?”有人揉我的太阳穴,人中穴,那手冰凉,我觉得很舒服,驱散了我头上所有的暑气。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他长得很好看,眸子澄明,竟能倒影出那个苍白的我来。“你中暑了,本王命人送你回去休息。”他扶着我起来,然后指挥若定地叫人上肩舆。母亲知道我出事,急忙过来,见了他,便笑着道:“芳儿,这位是你表哥。”表哥?我顿时知道了他的身份,是姑姑的儿子七王。我想叫一声,但是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我叫不出声,低着头绞着手帕,我想,我的脸一定很红。他命人抬了我到侧屋休息,直到寿宴结束,母亲来接我一同回府。我第一次大胆地跟母亲说话,问这位表哥的事情。母亲都一一告知了我,然后,她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王爷是天潢贵胄,日后不知道那位侯爵姑娘有福气了。”这话,让我顿时觉得绝望了。是啊,我与他,云泥之别,即便做他的侧妃,我都是不够资格的。我不仅仅是个庶女,还是一个经常被毒打的庶女,练了一身的毒物,谁不嫌弃我?见了他之后好长时间我都消沉,因此也挨了不少打。姨娘见我心不在焉,头一次心平气和地与我坐下来谈话。我哪里敢把心事告知她?但是,师傅早就出去打听了,说我那日见了表哥之后便心神不定。姨娘闻言,讥讽了我,“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肖想当今亲王?”我窘迫不已,“我没有。”她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怒道:“我警告你,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好好地炼蛊毒,炼好之后,你要杀了那贱人,才可出去,她一天没死,你就一天也别想说亲。”说亲,是我那时候最大的希望了,因为只有说亲嫁出去,我才能摆脱姨娘和师傅。哪怕是给人家做妾,做奴婢也好啊。我彻底绝望了。我颤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杀了母亲?师傅不也懂得蛊术吗?”“因为,”她一把揪我到身前,恶狠狠地道:“我要她找回来的人,亲手杀了她,为我儿子报仇。”我到那一刻,才知道她原来一直以为我不是她的女儿。父亲那一巴掌,没有把她打醒。“不,我是你的女儿。”我试图跟她说,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容貌和她很像,不是母女,不可能会那么相似的。“是的,你是我的女儿,所以,你要为我报仇。”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看到她眼底的歹毒,恨意,肆意燃烧。我一直颤抖的心,仿佛被她这把火给烧起来了。我磕了几个头,便下去炼毒。是的,我要杀人。番外孙芳儿篇三接下来的一年,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炼毒上。自从那一次见过柔瑶之后,她老是找我玩儿,我不想应酬她,便总推说身子不适,她竟然禀报了母亲,母亲请了大夫看我,大夫诊了我的脉,查不出来我身体有毒。师傅和姨娘都很欣慰,因为,当检查不出我身体有毒的时候,我已经是大有所成。十二岁,我出师了。师傅说已经没什么东西可教我了,我可以对任何人下蛊,神不知鬼不觉。出师的这天,姨娘准备了酒席,宴请师傅,我作陪。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师傅是姨娘旧日便认识的人,难怪,她愿意留在府中多年,只为教导我学蛊术。我一杯,一杯地敬着师傅,敬着姨娘,我无比的乖巧。却无人知道我的心,已经逐渐地冷硬成一块小石头,谁都伤不了我。师傅翌日便走了,走之前,姨娘给她塞了许多银票。送走师傅后,姨娘便把我召至身前,她让我跪着听她说话。我依言跪下。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我,眸子阴鸷,“明天我便会去跟你父亲说,我在侧园礼佛,不能带你在身边,让那贱人养你在她的屋中,你伺机下蛊,我要她死得很惨,很惨。”“是!”我应道,脸上应该是没什么表情的,因为,我的心定了。姨娘来不及去禀报父亲,她就病倒了。侧园无人伺候,这些年因着我学蛊术,都被打发出去了,因此,只能是我亲自伺候她。母亲请了大夫来给她医治,但是大夫压根查不出病因,只是说气血亏损,开了些调理气血的药。我每日伺候,母亲说叫几个丫头过来给我使唤,但是我拒绝了,我跟母亲说,姨娘照料我十二年,我希望能伺候在侧,报答姨娘的生养之恩。母亲泪盈于睫,回去便跟父亲说我的孝心可嘉。姨娘病中,脾气很差,总是无端便发火,我递上来的药却还是喝了,她总是执着我的手腕,厉声对我说:“我不需要你伺候,你滚出侧园,去那贱人身边,我要看着她死。”反反复复地说了几次之后,那一天,阳光晴好,刚入了秋,院子外的叶子都染了一层金色,我打开了窗户,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地上仿佛铺了一层金箔。我如常般把药端到她的床边,“姨娘,该喝药了。”她久病未曾梳妆,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眸子却一场的锐利执恨,“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叫你滚出去,她自会派人来伺候我,我不需要你孝顺,你只需要帮我去杀了那贱人。”我用白瓷勺子搅动着鸡公碗里的药,用嘴吹了吹,一丝笑意不自觉地上了我的唇边,“姨娘,急什么?我总会杀了她的,你先喝药。”“你笑什么?”她发怒,一把打了我手中的药碗,手肘撑在床板上,“滚!”药洒了一地,有些洒在了我的裙摆上,我伸手扫了扫,又抹了一下丸髻,定定地看着她,“姨娘,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忽然就病了呢?”她怔了怔,然后我看到她脸上的肌肉急速地跳动了一下,眼底充满了骇然,“你说什么?”我还是定定地看着她,“姨娘,我跟你说个事情,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师傅教我蛊术多年,我终于下手了,也成功了。”她终于是明白过来了,身子微微后倾,手动了一下,我知道她要打我,我便把脸凑过去,“您打吧。”她浑身颤抖不已,“你……你竟然谋害你的娘亲?”我笑了笑,摇头,“不,姨娘不是我娘亲,你说过,我只是母亲换过来的,您当日生的是儿子。”“小贱人!”她发疯地要扑过来,我不动,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任由她一巴掌一巴掌地劈过来。我习惯了,所以我不会反抗。她嚎啕大哭,然后歇斯底里地吼叫,终于是停了手。我整理了一下发髻,红肿的脸发疼发麻,然后我站起来,道:“姨娘,今天,便是您的大限了,您虽没生我,但是养育了我多年,有母女的名分,女儿在此拜别!”我跪下来,对着她磕头,连续磕了九个响头。“小贱人,小贱人!”她的词汇已经匮乏了,以往执我的头发痛骂的时候,是可以骂半个时辰不带重样的,但是,她现在只懂得说这句话。她哭,歇斯底里地大哭,我没做声,就是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哭。能这样嚎啕大哭,多幸福啊。我轻轻叹息。她大概已经不记得,当初我被打的时候,躲在床底里咬着自己的手腕落泪,却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因为,她就守在门口,只要我哭出来,她进来就是一顿毒打。“姨娘,哭吧,你这辈子很苦,把我也害苦了。”她抬起头,满脸的泪痕,疯过之后,她平静了许多,巴巴地看着我,饮泣道:“我是你娘亲啊。”我摇头,“真不是。”从你不承认我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承认你了。如果你真生了我,我欠你的,也还清了。如果你不曾生我,那么我吃的是孙府的饭,你还欠了我。不过,算了,咱两清了。我走出去,坐在门口。听到她在里面开始疯狂的骂,大哭,她舍不得死的,我知道她至少没杀了母亲,便舍不得死。如果,如果我是儿子,便是庶长子,她在这个府中的地位便稳固了。声音渐渐地沉寂了下去,我依旧坐在门口,看着庭前落叶,这秋风起得真是适时啊。姨娘出殡的那天,我没有哭。我已经不懂得哭了。府中的仆妇纷纷议论,说我伤心过度,竟有些痴傻了。下葬之后,柔瑶拉着我跪在母亲的面前,求母亲把我接过来屋中一起住。母亲怜我当日侍疾孝顺,安抚了我,并且拉着我的手哽咽地对我说:“你姨娘虽有些固执,却也是个心善的人,她死前是你伺候的,算是送了她,尽了你的孝心,以后就不要难过了,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必和其他姑娘一般的对待你。”我畏缩地点头,“谢母亲!”番外孙芳儿篇四在母亲身边的日子,我前所未有的轻松。柔瑶很喜欢跟在我身边,我对她总是不假辞色,因为,我知道她竟然和我一样,喜欢王爷。我总是很焦虑,尤其见到柔瑶的时候,这种焦虑更加明显。我除了这张脸皮,便什么都不如她。才学,文采,性格,出身,她都比我好。我记得,有一位世家公子跟我弟弟说,“你大姐模样长得真好,可人真真是无趣,跟她说什么都不懂的。”柔瑶为了他这句话,骂了他一通,骂得他后来都不敢来府中。我不喜欢柔瑶,但是却感动她愿意为我做这些事情,从没人对我好的,除了奶娘。我出去活动的机会多了起来,也能偶尔见到他。之后发生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了,我对他下了蛊,被祖父赶出去,我求助母亲,她不帮我,让我很失望,我一气之下,对她也下了蛊。对母亲下蛊,是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即便如今想起来,我都很难原谅我自己。那时候的我,是痴狂了,我这辈子从没那么强烈地想得到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我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去追求。下了爱恨蛊之后,他对我好过,那种好我知道是假的,但是就忍不住叫人深陷其中,我渴求的一切,都得到了啊,就只差最后一步。若不是太皇太后最后为他解蛊,我嫁给了他,因着爱恨蛊的缘故,我和他最后会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无悔曾爱过,只是悔恨曾因自己的爱而伤害了真心疼爱我的人。我后来见过他看夏子安的眼神,回想起中爱恨蛊时候他看我的眼神,真不一样,原来,不是发自内心的,多少还是有分别的。恩恩怨怨,半生便是转眼逝去。我如今过得算好的,毕竟,身边有个知冷知热此生也不会背叛我算计我的人,他虽痴傻,但是在我看来,他才是世间上最聪明的人。无欲无求,多好。自打柔瑶县主在京中开设医馆之后,我便和夏霖去医馆里帮忙。我和夏霖都只是负责配药,夫唱妇随,日子倒也快活。在王爷与子安去了南国的第三年,有一个妇人来到医馆里,她进门便东张西望,神情畏缩。大夫们都在忙着,我便上前问道:“大婶,您是来抓药还是来求诊?”那妇人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道:“我想问问,这里是不是可以施药?”我闻言,微微怔了一下,打量着她,医馆确实有时候会举办赠药施医,但是,也只是针对贫苦百姓,这位妇人虽不是富贵之人,可见衣衫整洁,脸色红润,倒不是那种吃不上饭的人。“您若是要施药,可在初一十五来,又或者,您可以到惠民署求诊,惠民署收费低廉。”那妇人犹豫了一下,“惠民署我去过了,不施药,必须要病人上门。”“那您便亲自去啊。”妇人小声道:“不是我,是我那女儿。”“大婶,您女儿病了,为什么不叫夫家给她医治?或者您看着也是殷实人家……”我说话这两年变得有技巧了一些,若是以往,我会直接说你不是吃不上饭的人,别来占便宜。“我……”她犹豫了一下,神色怏怏,“罢了,我就是来问问,初一十五有施药是吗?那我十五再来。”她说完便要转身,我也听得夏霖叫我,我回头见他拿了方子过来,“芳儿,这方子是不是你配药的?李大夫说多配几副。”“是我配的,行,我这就多配几副。”我接过方子,便要进药柜里,却见那妇人猛地转身,怔怔地盯着夏霖看。夏霖也有些怔愣了,“是你?”妇人神情局促,“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是这里的配药先生。”夏霖说,下意识地回头瞧了我一眼,我见他有些紧张不安,便站在原地看着那妇人,仔细看,才认出她来,竟是夏霖的娘亲。我原先便见过她,但是记忆模糊了,加上治疗过后,我很多过往的事情,能忘记就忘记。“你这么能干了?”我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双手不断地搓着衣衫,仿佛很不相信似的,“你还会配药了?”“是的。”夏霖没什么话说,他人虽然痴傻,但是心里其实很明白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做过什么。“你很能干!”她喃喃地重复这句话,眼底有些渴求。“谢谢!”夏霖客套地道。我见是夏霖的生母,便上前道:“你方才说你的女儿病了,是什么病?药钱你若不出,我这里倒是可以给你出的。”“我……”她瞧着我,神色疑惑,“你帮我出?”“是的。”我挽住夏霖的手臂。她怔怔地看着我俩,“你们?”“她是我媳妇。”夏霖说。“啊?”她震惊得很,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嫁给夏霖。夏霖转移话题,“方子呢?”她哆嗦了一下,从袖袋里取出方子,颤巍巍地递给夏霖,“这是江湖郎中开的方子,我……我这吃喝是不愁的,但是银子……我着实是没有。”“我出就行。”夏霖转身进了药柜。便只剩下我与她站在一起,我打量着这个婆婆,想起她对夏霖做的事情,便冷冷地道:“这一次,药费记在我的头上,你以后不要来找他了。”“我是他娘亲。”她似乎很不甘心地说。“你丢下他那天开始就不是了,你们的情分,用一百两买断了。”她嘴唇颤抖了一下,“不是那样的,我舍不得他的,他如今有成就了,一个月有好几两银子吧?我听闻配药的大夫都有几两银子一个月的。”“这几家医馆,他有份的。”我说。她眼底狂喜,我走前一步,声音冰冷地道:“但是,你没份,他所有的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如果让我知道你故意接近他,我会杀了你。”她似乎被我眼底的凶狠吓着了,急急地退后一步,“那……婉儿是他姐姐,她现在病得很厉害,快不行了,好歹是亲人……”“他的亲人只有我,只有子安,其他人,都不相干。”夏霖配药走出来的时候,我换了温和的笑容,把药拿过来递给她,“记住我刚才的话,你们病情这么严重,若不注意,是要掉性命的。”她吓得踉跄而去。“她怎么了?”夏霖好奇地问我。我微笑,看着眼前这个有澄明眸子的男人,“许是着急回去煎药,不过我问过病情,如果注意一些,没事的,但是如果不按照我的嘱咐做,便会有性命之危。”“哦!”夏霖没怎么在意,在他心里,对他好的,是好人,对他不好的,坏人,如此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