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将尽的时候,天气更加热了。不断升高的温度和日期将这座城池一步步的推往三伏天。若在往年,早一个月苏檀儿大概就得搬去楼上,白日虽热,晚上若敞开窗户,终究还是二楼凉爽得多。不过今年她并没有吩咐搬房间,而宁毅这边算是随着她动的,她没说,宁毅无所谓,自然也不会有家丁过来帮忙,将家具迁上去。
傍晚的时候,在客厅里吃了饭——有时候也会搬去院子里的小凉亭吃,五人横竖只是算个小家子,熟悉了,气氛好了,也不用讲究太多的规矩。宁毅本身随和,苏檀儿在许多方面恐怕会比他更重视那些繁文缛节,不过在家中,她也是喜欢这般感觉的。三个丫鬟自适应了宁毅的作风之后,偶尔会说姑爷今日在学堂讲的故事不好听,这些故事,多半也是从小婵口中转述出来的。
天气热了,饭后便不会留在房间里,大抵会出去散散步。苏府颇大,也有自己的小园林,多数时候还是在这里逛逛乘凉。苏檀儿便与其余各房的女人们说说话,聊聊天,她以往是相对严肃的人,每日带着丫鬟进进出出,其余几房的男子多数都不能与她闲聊什么,那些女人就更加不好亲近她了,此时大概是有了妇人身份,偶尔加入些话题,旁人便说自成亲之后,苏檀儿变得更柔和了,因此多少便有些佩服宁毅。
如今在苏府,没有几个人真傻里吧唧的给宁毅脸色。才名他有了,老太公也重视,有关花魁赛上他一去文墨楼竟令得旁人不敢写词的事情也已经传开,而他本身看来也随和安分,守着学堂不涉足生意。旁人原以为成亲之后苏檀儿有了个入赘的夫婿,只会变得更加强势,想不到两人如今的相处融洽,有模有样的。见了宁毅,少不了要打些招呼,寒暄几句,如文定文方等人,更是有些恭敬,当然,真要说热络,那倒也很难,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人,也只能说看来亲近而已。
总之,到得夏天,与整个苏府的人,多少都成了点头之交。
苏檀儿总的来说还是忙碌的,不过这些事情无需宁毅去操心,她也不需求宁毅的操心。每隔几日在二楼碰面,吃东西,发些牢骚抒发一下压力,她的心态还是不错,就是忙而已。偶尔宁毅会在傍晚散步出去,有时小婵也一路跟来,到秦淮河边绕一圈,若小婵不跟,他则会去到学堂那边的小院子,与陆红提碰个面。
夜晚回家之后,苏檀儿便会让人端来几碗冰豆沙或是其它的冰镇小吃,苏府每年都有储藏冰块以备夏天,也只有主人们能吃到而已,苏檀儿这边的小院可算是待遇最好的,毕竟只有她接大房,这些吃的小婵她们也常常不落下,与苏檀儿宁毅一同在晚上吃这冰镇的小吃,大概算是每日里最惬意的时候。若是其余的府中人,即便是主家,每次想要吃上一碗,都得好好斟酌一番。
吃过之后,气温其实也已经降下来,偶尔闲聊,偶尔下棋,偶尔各自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直到晚上灯火渐熄,苏檀儿房间的灯光熄灭后,宁毅也就上床睡觉,让院子里安静下去。
每日早晨天未亮便开始的跑步与锻炼从未断过,大抵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他有这样的习惯。跑到那处有小楼的河湾边时,聂云竹便坐在台阶上等着他了,竹记的生意很顺利,总店那边已经开始有些明显的熟客、回头客了,四辆小车发木牌的方式也显得有趣,有人为了集齐四块木牌,在城里找过很久,这大抵也算是某种集卡式的乐趣。
当然,目前来说,最主要的收入还不是总店与四辆小车提供的,而是竹记松花蛋仍在以高速铺开往江宁的各个酒楼。此时谈这些生意已经不需要聂云竹亲自去了,她的手下已经请了不少的员工,宁毅给这些人员的运作定下了一些比较成熟的规章条例,能大大减轻掌控的负担,籍着花魁赛上的宣传,江宁的诸多酒楼茶肆之中,都已经有了松花蛋的寄卖,而各个高消费的青楼当中,如今也在打开局面,一切发展迅速,但平稳得惊人。
当然,多数时间下,聂云竹不会跟宁毅汇报有关生意的这些东西,她喜欢说的是些新鲜琐碎的小事。店铺开了张,每天都有新事情发生,她以前没见过的,没听过的,说得颇有趣味性。有时也会提起胡桃跟二牛婚事的事情,准备过段时间便与他们办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依然保持着只在台阶上坐着聊天的习惯,后方房间里灯火昏黄地照出来。聂云竹会拿个盘子泡一壶茶,也就那样放在台阶上,待宁毅过来了,喝上一小杯,说些话,看他离开,那是晨曦微露,城市便在那身影的离去时渐渐的现出轮廓来。
由于陆红提的关系,宁毅这个月不常去河边下棋了,但当然也有去几次,秦老最近在关心水患的事情,如今正值汛期,据说好几个地方的情况告了急,有几处河道决了堤,不知道情况会怎样。
“今年不是好年景啊……”老人这样感叹着,若康贤过来,往往也是这样说。
“若再这样下去,怕是到了七月,又会有灾民潮了……”
旱灾、水灾、冬季冰灾,有的地方还闹匪患。如今的社会结构,很难撑过这些坎,每过几年,常有一些灾祸出现,若难民无家可归,控制不住之时,自是往东边汴梁、江宁、扬州这些富庶之地过来,秦老每每想想,放下棋子:“或许还会有兵祸……”
辽金局势看起来一触即发,当然,真要彻底动荡起来,以月计、以年计,难说得很。倒时候,武朝无论如何会有个态度,这一次若打起来,也将关系到武朝国运,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要支撑起一次这样大规模的彻底的战事,对于如今的国家来说,又是一次考验。
“无论如何,撑着打完了,也就该好转了。”对这事,两位老人还是比较乐观的,事实上,整个武朝都很乐观。武朝的经济农业底子还是有的,整个构架虽臃肿,但很大的一个负担都来自北方,若北方能定,整个朝廷算是大大地松一口气了,到时候要整顿要改革,都有希望和余裕。
每天下午,在那小院里做实验,与陆红提聊些事情。若涉及武学,偶尔会拿笔记下来,陆红提便笑他一通。其实陆红提近期也常常提他打个下手什么的,看他设计的古古怪怪的容器和装置,她能帮忙的倒不是什么化学反应,而是有关制取高度酒的设备,由于竹记已经开始上轨道,他也得将高度酒酿出来了,完善之后,便弄个小作坊,作为竹记的招牌推出去。
蒸馏造酒,对他来说并不复杂,自三月里开始。一开始做了个小装置,这时才开始放大和完善,这是基本技术,以后要将这些蒸馏出来的白酒做什么变化,那不是自己的事情了,交给其他人去办便是。陆红提能喝酒,看来虽不粗犷,但喝得委实不慢,不过,第一杯能喝的白酒下肚之后,她还是拧起了眉头:“这酒……好烈……”
由于对酒感兴趣,她帮忙也比较起劲,偶尔问些问题,宁毅便与她说说蒸馏啊,汽化液化之类的事情。对方仍是将他这些事情当做歪门邪道的,不过态度已然有了不少变化:“你这些事情……倒还是有些用处的……”
“还不够完善,勉强可用,你走的时候,大可抄上一份,不过……”
“山里没有多少粮食能空出来酿酒的……有时候劫了些商人,酒也是不多时便喝完了,大碗大碗的喝看起来多,你这蒸出来,便没多少了……”陆红提微感惆怅。
“还是可以考虑蒸一批嘛,受了伤之后可以用来消毒,那些度数低的,没用。”说到消毒,宁毅便颇为显摆地胡诌着有关感染啊、细菌之类的概念,说那些肉眼都看不见的小小虫子,成千上万的爬进身体,有的又八只手,有的毛茸茸,看陆红提听得皱起眉头。随后又问:“你那伤药很好啊,看起来都不怎么留疤,怎么做的?”
“一部分是因为武艺的缘故,当然你若想要,走的时候抄你一份,有几味药可不好找。”陆红提看他一眼,“不过,你究竟是打算要武功秘籍呢,还是打算要配方?”
“你不是不打算教我武功么……咳,我得考虑一下。”
“仍是不打算教的。”陆红提说着,笑了起来,“你学来无用,当个先生,那帮学子都不怕你。”
“但是他们爱戴我。”
“你这人,是个好人……虽有些古怪,但确实是个好人。”
“咳,你不用强调一次的。”
时间过去,她的伤势在渐渐变好,江宁城中的暗哨应该也已经开始松懈,难说她什么时候会离开:“天龙八部,该说得差不多了吧?”这几天她问了一下进度,“想在离开前听完它。”宁毅是明白她性格的,虽然如今看来很喜欢听这些故事,喝着白酒吃些零食,然而一旦到了离开的时候,她绝对会果决地走掉,因为吕梁山那边,她还有着很多的事情要做。
宁毅上辈子是商人,但并非什么无情之人,如今多少也是将她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朋友,能跟她吹吹有关原子分子的牛,晚上拿些东西去聊上一会儿天。日子一派悠闲,没什么紧张要去做的事情,没什么多的负担,如此,一直到六月初四的那天傍晚。
小婵今晚有事,于是跟陆红提打了招呼,晚上会带些酒菜过来,傍晚吃完饭离开苏府,准备在路上买些吃食。经过一段稍显僻静的街道时,一辆拉柴的马车跟了上来,上面的大汉跟他打了个招呼:“喂,宁毅,宁立恒?”
那大汉身材实在魁梧,坐在马车上,令得宁毅仰了仰头,心中闪过一丝不对,因为在对方那眼神中,闪烁的并非好意。警惕心正在翻涌而上,他还没来得及开始思考这眼神,棒风呼啸,从脑后袭来了。
“文弱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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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陆红提在院子里等待着宁毅的到来,风铃轻响着。
待在这里养伤的时间已经接近一个月,想起来微微有些眷恋,在以前来说,这大抵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最近这一个月的生活很有趣,不过几天之后,她也该回吕梁了,此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来这里了吧。
时间渐渐过去。或许他是有事了……她心中想着。这并不奇怪,虽然之前的几次他从未失约,但眼下也已经知道他的具体身份,若有事不能过来也是正常,只是可惜今晚听不到故事了,希望这几天能将那故事听完吧。
她于是又多等了一会儿,随后微微有些失落地走进房间,开始就着在水盆里凉着的中午的菜,吃起冷掉的馒头来。对她来说,没什么可挑剔的,眼前的东西,也就是佳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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