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院长办公室,方晟心里充满了忐忑。从政以来,除了在江业新城被骆常委当众批评外,这是第一次获得最高层领导单独会见!
燕常委闲闲半倚在沙发上,对面毕恭毕敬站着两名秘书,一个拿着记录本,一个拿着录播设备,方晟意识到这不是平常意义的闲谈,而是非常正式、要留有书面记录的见面。
“随便坐,医院的椅子都经过严格消毒,很干净。”燕常委没有起身与他握手,直接指着旁边准备好的椅子开了句玩笑。
方晟规规矩矩坐下,拘谨地等燕常委发话。这是事先关照的,不可以随意向首长提问,不可以随意搭讪、闲聊,不可以……不可以……
起码有十几条规矩!
“小方目前在鄞峡?”燕常委探询地问道。
“是的,任市长已有四个多月。”
“工作开展得怎样啊?听说你抓经济很有一套,江业新城模式就出自你手。”
方晟答道:“向燕常委报告,目前各项规划和措施正推进之中,当然所有工作都离不开市委、市正府班子配合,齐心协力才能把经济搞上去。”
“说得好啊,”燕常委拿起折扇指指他,“作为基层领导,抓领导班子团结是首当其冲的任务,掌好舵劲往一处使,我们的事业才能取得成功。”
方晟悟出燕常委影射当前局面,不敢乱说,连连点头称是。
接下来燕常委又结合国内外形势作了一番阐述,语气、措辞和文风都非常正式,方晟脑中连明天主流报刊的题目都拟好了:
燕常委亲切接见基层干部时强调任何时候都要重视领导班子团结。
由此看来,燕常委借接见方晟一方面表达对于家为首的京都传统家族支持;一方面含蓄批评个别人兴风作浪,影响当前安定团结的和谐局面。
于家则借接见提升方晟的影响力,同时宣示己方阵营的强大。
整个接见时间刚好十分钟,最后燕常委终于站起来与方晟握手,表情和姿势都十分官方——这个镜头要上新闻的,然后门外有人将方晟引导到后门离开。
一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匆匆赶到今早约定的地点:柳条胡同大昇茶舍。
推门走进预订好的包厢,樊红雨站在窗前摆弄手机,宋仁槿煞有其事地看电视里的新闻,这对夫妻全无交流,哪怕是表面文章。
“迟到四十七分钟。”樊红雨冷冷道。
方晟爱煞了她这付爱理不理、公事公办的模样,与床上奔放激情形成强烈反差,刹那间真想把她狠狠搂过来重重吻下去,看看宋仁槿什么反应。
“抱歉,实在有事耽搁了。”他连连道歉。
宋仁槿开口道:“红雨别为难方市长,上午燕常委亲自接见的。”
“我知道,有什么了不起?!”樊红雨率先坐下,“说吧,到底啥事儿。”
“其实也没什么,老朋友一起聊聊,”方晟分别给两人加了茶,道,“事情是这样……”
他提纲挈领转述了于云复的三点意思,特别强调第一点,说既然有这层担忧证明不是空穴来风,关键时刻大伙儿必须同舟共济,谁也不能中途擅自下船!
宋仁槿别具意味地看看樊红雨,诚恳地说感谢于家危机当头挺身而出,足见于老爷子具有高瞻远瞩的政治智慧等等,好话说了一箩筐。
倘若于、吴、白等几家老爷子集体出动看望宋老爷子,隐含的震慑力和正治符号非同小可,基本能扭转当前普遍惊若寒蝉的局面。宋仁槿感激之余也清楚,于家奉上大礼的前提是唯其马首是瞻!
说话间樊红雨没吱声。
方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触及了笼罩在樊家上下的乌云。
树大招风,也易招祸。
白樊两家身为军中巨搫,从建国起就倍受各方关注。当初定下娃娃亲是为了抵御“杯酒释兵权”的威胁,之后迟迟不敢兑现则避免遭到猜忌。
两位老爷子退隐之后,军部高层几经更迭,如今至少从表面上消除了两位巨搫的影响。但所有人都明白问题没那么简单,白杰冲位列大军区司令,樊家长子樊鼎龙是军部委员兼二炮政委,证明两家在军中的势力继续绵延发展。
军中一直有传言,最高层要拿某个军方大佬开刀。这把刀悬在头顶几十年了,迟迟没能落下。
去年新方案之争,白樊两家公开站到同一阵营,造成强烈震撼,也使得对手坚定了必须搞掉一个,摆脱两大巨搫尾大不掉的局面。
由于方晟的存在,隐晦而搞笑地让于白两家结成坚强联盟,一时间实力无匹;樊家则走了背运,宋老爷子在去年新方案之争时就深度昏迷,如今状况越来越差,眼看维持呼吸都困难。
另一方面,樊鼎龙主管的秘密武器出口最近出了点纰漏,虽说是手底下操作失误,毕竟损失额达到两千万美元之巨,樊超至少要负领导责任。
领导责任可大可小,轻则自我批评即可,上纲上线的话免职也有可能。
这就是樊家近期刻意与宋家保持距离的原因,非但如此,还打算在巫石卫事件中采取中立态度,保存家族实力。
于云复也听到风声,故而让方晟转述第一层意思,警告樊家不能指望独善其身,大风暴一旦来袭凭个体力量根本无法抵御。
“樊主任有什么想法?”方晟转而问,语气客气而疏远。
樊红雨暗暗着恼,拿皮鞋后跟用力踩在他脚背上,语气平淡地说:“知道了,回家如实转告。”
方晟吃疼却不敢表露,强作微笑道:“下午都要赶回去吧?不耽误大家行程,就此别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