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了印证那百年修为换来的掐算,在中宫娘娘再次召唤魏子玦的前天,魏家大院里外都挂起了白幡。
魏子玦身素缟,跪在灵堂最前方,朝来吊唁的长辈磕头。
他眼眸通红,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望着旁边挂着的属于父亲的铠甲,满心都是悲怆。
“寸寸山河寸寸金,寸寸山河寸寸金呐……吾儿若能渡得九河,年关祭祀,当烧纸告知为父,为父虽化鬼魄,亦必佑之!”
“九河不渡,吾魂难安!”
他的父亲没有死在边塞的萧条风沙里,却死在这最繁华的临安城,带着生锈的铠甲和破碎的山河图,躺在棺材里难以瞑目。
陛下圣恩,追封为忠孝永安大统领。
大夏等邻国虎视眈眈,边陲城池退再退,这样的大乾,也说得上永安二字吗。
他麻木地听着四周人的宽慰,摔瓦出殡,路上都如同行尸走肉。
大抵天也是惜英才的,老统领出殡这日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苍耳山都变成了白茫茫的片。
魏子玦亲自将父亲的棺椁送进墓室,又亲自拿封石堵了墓道,待他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茫茫的雪让人分不清方向,他是想着要回送葬队的,但走了许久,四周也没瞧见人。
狂风呼啸,吹得山石上的雪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魏子玦觉得不太妙,但雪已经没到膝盖,他连抬步都很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厚重的雪压塌了山石,如洪流般朝他倾泄而来。
失去意识的前瞬,魏子玦想,太累了,他下辈子不想再做人了。
***
温暖的烛火在灯台上跳跃,上好的银灰炭不见丝烟气,倒熏出些柔和的香气来。
魏子玦迷茫地动了动眼皮,就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抱在了怀里,温热的汤水浸湿了他的唇齿,甘甜回香。
“以往这般还只是同我撒娇,这次却是真伤着了。”有人轻轻叹息,“早知如此,又何苦呢。”
是如意的声音。
魏子玦有些愕然地睁开了眼。
四周没有雪,也没有山,只有她青葱色的裙摆和发髻上夺目的黄玉鹊簪。
“醒了?”她侧眸,长眼潋滟又懒散。
倏地坐起身,魏子玦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怎么在这里?”
分明遇见了雪崩,他该命呜呼了才是。
她无辜地眨眼:“我也不知道呀,开门你就在外头,我便将你扶进来啦。”
苍耳山离会仙酒楼少说也有三十里路,他怎么过来的?
魏子玦皱眉抱头。
僵硬的手臂被她拉了下去,如意深深地看着他,笑道:“已经没事了,你身上有孝,我不留你,但先将这碗鸡汤喝完,我遣车送你回去。”
他接过碗,盯着碗沿看了片刻,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我父亲爱喝这个。”他哑着嗓子道,“边境没得喝,他馋了好多年,待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喝不下了。”
回临安的第日,父亲就去了宫里,路上不小心摔了跤,摔得很重。
他熬了好多好多碗鸡汤,父亲口也没能喝下去,只像把干柴,在床上日渐消瘦。
“我觉得他有别的心事,但他不告诉我,只让我好好照顾母亲。”魏子玦越说眼眶越红,“他走了,我母亲也病了。”
如意没有安慰他,只静静地坐在旁看着他。
很多年前的万妖窟里,这人也经常哭,但那时候的阿玦是狡猾的,哭只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好让她摸摸他,抱抱他。
而现在,这人却像个没了家的孩子,脑袋迷茫地左右轻转,眼里的崩溃系在根头发丝上,只需要轻轻碰就会倾泄而下。
如意没有动,看着他点点将头发丝换成麻绳,再换成铁丝,渐渐将自己的理智给拉回来。
“我会完成父亲的遗愿。”他定了定神,认真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父亲的遗愿。”
“你可以的。”她这才开口。
魏子玦朝她看过来,伸手想抱她,但碍着自己身上素缟,硬生生在半路停住,克制地收回手:“谢谢你。”
“不叫姐姐了?”如意戏谑挑眉。
他深深地看着她,然后将鸡汤饮而尽:“来日方长,我不会输给命,更不会输给沈大人。”
“告辞。”